第二天一早7点钟,一阵阵闹钟的铃声开始此起彼伏。大家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冲到厕所旁边的洗漱室里洗脸刷牙。然后又一阵风地冲到食堂,打上一碗稀饭,要上两个包子或者馒头,再来一碟咸菜。吃饱了要准时到车间里去打卡上班。
我随着人流赶到昨天张希给我安排的胡师傅那边。胡师傅已经到了,正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跟几个其他工段组的班长抽烟聊天。
后来知道,胡师傅是本地人,家里离公司也不远,每天骑着摩托车上班。
8点一到,胡师傅开始召集我们组装工段的工人过来打卡点名。胡师傅让大家站成一排,开一个简单的早会。
“今天我们来了一个新同事,杨凯,大家欢迎。今后大家都是同事,要相互支持着点。杨凯是大学生,技术懂的比咱多,来咱们这是熟悉情况的,以后大家要多跟杨凯学习。”
胡师傅的话让我觉得很没有底气,他并不知道我内心深处是有多么排斥跟机器打交道的工作。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这样的工作,从上高中开始,我就立志要读文科,希望自己未来可以做一个记者。当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记者这个职业的真正面目。想要做记者,纯粹是因为我高一的语文老师。他弟弟是省报的记者,而这份省报是我们学校每年都要订的刊物,不可避免的,写着他弟弟名字的的新闻稿件就成了我们语文课上必读的经典范文。所谓耳濡目染,当记者的这颗种子就在心里生根发芽了。
很不幸的是,当我们在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我的一个堂哥,当时正在SD大学读法学硕士,他一度在我人生的很多年里,一直都是我膜拜和模仿的偶像。在要读文科还是读理科这件事上,他给我的建议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那你可以选择文科”。我的这位堂哥是在我们四邻八乡出了名的小神童,有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他读的是法律,这当然是文科,而这个选择也当然是建立在他聪明的基础上。
经堂哥这么不经意间的一说,我一下子就退缩了。想想也是,读文科的升本率和读理科的升本率在当时实在是相差太远了。最后,为了能更容易地考上个大学,我还是放弃了自己以后学文科当记者的梦想。
后来,我在大学读的是车辆工程专业,而这个专业也不是我自己填报的志愿,我的志愿是经济学专业。看上去我来这个汽车改装公司是专业非常对口的。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偶然的安排。大四上学期,我们有一次被安排去ZZ市的一个拖拉机厂实习。那个拖拉机厂还是苏联援助时代的产物,到我们去实习的那年,早已经衰败不堪,只保留了很少的一点产能。
我被安排给一个五十多岁的女车工师傅带着。女师傅那天把矮胖的身材藏在一身蓝色的帆布工装服里,头发也盘进工作帽里。实习第一天,是师傅给我们上思想教育课
“小杨同学,你知道作为一个优秀的工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师傅很严肃的问我。
“学好技能吧,把工作做好。”我回答说。
“你只说对了一半。学好技能当然很重要,但光有技能是不够的,重要的是思想意识。而这个思想意识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干一行爱一行,决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说到这里师傅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凝视着我的眼睛问道,“你知道我站在这台车床前多久了?”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了那台老旧的渗透着油渍的老式车床,没有回答出她的问题,我确实猜不出。
“33年了,我今年52岁,我19岁那年进的厂,就一直跟这台机器作伴。”我的女师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包含着深情的,我甚至看见她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
然而,我却被师傅的话吓坏了。我难以想象,一个人每天守着一台机器八小时,一连守上33年。我想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发疯的。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没法跟机器打交道,我内心是排斥的,恐惧的。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我也会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不能接受跟机器守一辈子,可是我们每天守着一台电脑远远不止八小时,同样是不亦乐乎。这跟那为女师傅守着她的机床有什么不同呢?
不好意思,又扯的有点远了,让我们再回到胡师傅开早会的现场。开完早会,大家开始干活,给一辆东风卡车头加装改装部件,以便让它可以能够跟定制的挂车衔接起来。
胡师傅交给我的任务是把一个百十斤重的铁家伙搬上车架。在胡师傅看来这里所有工人都能完成的任务,我不应该存在任务问题。的确,我使出了浑身力气,还是把那个家伙给弄到了车架的指定位置。但我吃力的表情和动作,让胡师傅很不满意。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这么费劲,那以后我还能安排你做什么?张希这个浪货给我找了个什么人啊?”胡师傅的话让我差点惊掉了下巴,周围的几个同事也纷纷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又气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难道张希没有跟你讲过,我下车间只是为了熟悉情况,未来我是要去设计部的?为什么说张希是个浪货,她有什么不对劲,她怎么得罪你了?”当然,这些话都是在我心里的自言自语,胡师傅并不知道。
那一天,我是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情绪下度过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回到宿舍的时候,再度感受了一次令人作呕的气味的熏陶,直至那种怪味在嗅觉里消失。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绿色的屏幕上显示出来电之人是严峰。对,我们宿舍的老二严峰。
严峰就是我说的对G哥膜拜有加,虔诚至极的那个家伙,在我们宿舍排行老二,我们平时也都直接叫他老二,而不是叫名字。
“二哥,你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接起电话的一刹那,我居然感觉有点哽咽。那是一种被委屈了之后突然见到亲人才会有的情绪。
“你不是来威海工作了吗,都到家门口了,我还不得给你问候一下啊。”老二没有觉察到我的异常,用开玩笑的口吻继续跟我调侃。
是的,老二正是威海人,我本来是想等工作稍微安定下来之后再跟他联系的,没有想到他先打来了电话。
这个电话打的非常及时,我知道我已经决定了,这个地方真的不是我要呆下去的地方,我想我应该还是尽快一些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