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宿舍是一栋临近厂房的简易的两层小楼。刚一进宿舍门口,张希和我就差点被一阵猛烈的气味呛了一个跟头。那是一种奇怪的,很难形容的味道,应该是混合了汗味、脚臭味和馊饭味等等诸多气味在一起的合成气体。
“哎,这些孩子,太不讲卫生了,怎么这么大味道”,张希皱了皱了眉头说道,“明天我得提醒他们好好收拾一下卫生。”
我跟在后面没有说话,心里泛起一阵担忧,难道这就是我即将要入住的地方吗?
跟着张希上到二楼,在楼梯口的位置放着一个蓝色的塑料垃圾桶,里面堆了小半桶泡面盒子、塑料袋、西瓜皮、水果核组成的垃圾。我确信,这个垃圾桶正是那股奇特味道的重要发源地之一。
张希领着我走到一间开着门的宿舍门口,还没等进去,里面就喷涌出一阵阵明显的脚臭味,我确信,我已经找到一开始闻到的那股味道的主要污染源了。
看得出来,张希是强忍着恶心迈进了那个宿舍门,我也只能跟在后面走了进去。那个房间的两面墙边分别摆放了两张由钢管焊接而成的两层铁床,两排床之间的地板上摆放着四张靠拢起来的简易桌子。桌面上堆着泡面、饭盒和几幅破旧的扑克牌。
在两张床上,还分别有两个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短裤斜靠在床上看杂志的小伙子。他们看我们进来,慌慌张张地坐起来,拿背心往身上套。
张希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怎么没上班啊?”
“我们是今天下午倒休的”,其中一个有点紧张的回答说。
“你看看你们这宿舍脏的,你们自己不嫌弃吗?多难闻啊,给你们排了值日的,怎么都不执行?从明天开始我每天来检查一次,不合格的一次罚款20元。”张希很生气的警告说。
“小张,你就先在这个宿舍里住下,这里还有两个空床位,等下你把行李拿过,自己安顿一下。条件可能有点艰苦,不过以后我们会好起来的。”张希一边安慰我道。
“嗯,没什么,看上去这个宿舍跟在学校的时候挺像的。”我故意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生怕她看出我的不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一直都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好像娇气的那一面,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始终压抑在心里。
后来,我尝试着分析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惯性,答案是这跟我从小的经历有非常大的关系。在我父母闹离婚的那段时间,我还不到7岁,跟我母亲寄居在外公家,处处小心,处处要做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听话、乖,成了我生命中的标签,讨好别人成了我的生存策略,并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时间久了,我真的忘记了自己其实有表达不同意见,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不的能力。
话题扯远了,再扯回了吧。
随张希转完了一圈再回到她的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快到下班时间了。张希又说了几句鼓励我的话,把复印完了毕业证、身份证等还给我,然后就让我先回宿舍去休息,准备好明天上班。
我拉着行李箱和背包进了刚才的宿舍,在一个靠角落的商铺安顿下来。其他的工友还没有回来,宿舍里还是那两个小伙子在。
“嘿,你们好,我是杨凯,刚来的。”我冲那两个家伙打了个招呼,希望能够打破一下陌生的尴尬。
“你好。”他们两个懒洋洋地抬头看了我一下,其中一个回了我一句,另外一个没有做声,然后就后继续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杂志。
“都快天黑了,你们不去食堂吃饭吗?”我好奇地继续发问。
“一会再去,你先去吧。”
我只好从行李箱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不锈钢饭盒一个人去食堂了。在食堂里,挤满了刚刚从车间里赶过来的工友,排着队等待打饭。那个队伍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能局促不安地跟在后面往前挪动着脚步。
在打饭的窗口,我叫了一份土豆烧排骨,一个炒洋葱,一份米饭,总共6块钱。饭菜的味道一般,那个排骨似乎应该叫骨牌更恰当一些。匆匆吃完,洗刷了一下饭盒就赶回宿舍。
这是宿舍里的工友都回来了,加上我一共七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下午去骑车站接我的张宏伟。
“安排你住这屋子了。”张宏伟看我进来主动跟我打了个招呼。
“是的,还好跟你一个宿舍,要不然我还一个人都不认识呢!”我希望能够尽快跟其中一个人拉进一点距离。
“你下午不都跟我们两个认识了吗?”下午在宿舍休息的那个两个家伙开始说话了。
“对对,不过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我笑着说。
“我叫X。”
“我叫Y。”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然忘记了那两位兄弟的尊姓大名,只好在这类用XY来代替一下吧。
过了一会,大家轮流去楼道走廊今天的厕所旁边的洗澡房去洗澡。洗完澡,他们几个开始把桌子上的泡面之类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开始打牌。
“你要不要玩几把?”张宏伟问我道。
“你们玩什么?”我问。
“扎金花,你会不会吗?”张宏伟又问。
“哦,这个不会,你们玩吧,我看看书”。听到扎金花这三个字,我心里一阵紧张,在我的认知里,扎金花是一种输钱特别快的赌博玩法。十赌九诈,是我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信念。
果然,每个人往桌上开始押钱,那天晚上输了最多的是Y,大概有三百多。你知道,时候他们的工资貌似一个月还没有一千元。
趁着他们扎金花的机会,我拿起X和Y今天下午一直沉浸其中的杂志。是两本不同月份的《人之初》。后来,我们曾经很为他们感到惋惜,为什么没有早早接触阅读这个世界上最具文学代表性的杂志是《知音》呢?
在我住进这间宿舍后的当天晚上,那股一开始差点把我给熏吐了的怪味,居然在我的嗅觉里神奇的消失了。我暗自思忖,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置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吧。那天晚上我居然睡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