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芸没想到玉锦竟然也会针锋相对的反驳自己,更不肯在言语上善罢甘休,冷言骂道:“你先别得意自己就能稳稳嫁进李家去,这两日外面到处都传着你自己做下的丑事,想来李家也会有所耳闻,到时候看你还怎么伶牙俐齿?当初你娘就是从烟花地里被父亲赎出来后才做的姨娘,一个狐媚子生出的女儿,还能是什么好货色?”
玉锦没想到浣芸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这种脏话也能说得出口,一时竟无言以对。金氏大概也觉得女儿的话实在是有些难听,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下,不满的看了浣芸一眼:“还不快些去你房里做针线活?一个女孩儿家只顾胡说八道些什么!”又生气的看了站在旁边的李妈一眼,“李柱家的你也多说着大小姐,不要一味惯坏了了!”
浣芸忙倒在金氏怀里撒起娇来,“女儿的手指都被针扎出血来,女儿是不愿意做那些针线了,外面的绣房里做女红的绣娘多的是,母亲去请几个进府来给女儿绣花就是了!”说着便赖在金氏怀里不起来。
李柱家的忙接着笑道:“大小姐这些天一直在房里做女红,真是外面的绣娘也比不上,那花儿扎的好像是真的有香气似的!”语气里充满了谄媚奉承。金氏无奈地笑着摩挲着浣芸的头,一副母慈女孝的场面。
玉锦悄悄带着桑青从正房走了出去,再迟一些她只觉得自己会憋闷的喘不过气来。浣芸屡次向自己挑衅,侮辱自己也就罢了,可是自己那未见过面的娘亲j竟然也被她出言不逊,这口气可让她如何咽的下去!
桑青见玉锦脸色青白,知道主子是因为受了大小姐的气,不觉心里也更加郁闷。主仆俩人慢慢走出正房院子,此时已经进入了三月,府里路边的桃树杏树都已经盛开,过眼之处尽是浅白粉红的锦绣颜色,蜜蜂彩蝶飞舞其间,一派春意盎然,可是这满园盎然的暖意,也暖不了玉锦心里的阵阵寒意!
玉锦带着桑青在院子中间的岔路口停下脚步,往南是回自己的院子,往西便是那“碧竹苑”,此时父亲正带了新纳的碧枝在那边,难道自己要去父亲面前哭诉金氏纵容刁奴污蔑自己的清白,浣芸辱骂自己的娘亲吗?玉锦眼前浮现出父亲刚才满脸的喜色,那脚步怎么也没法往西边的路上迈过去!
玉锦正在犹豫之际,这时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前面的是大夫人院里的小丫鬟叫秋葵的,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穿着暗青色的褙子,白净的椭圆形脸庞,看上去好像是牙婆的打扮。那妇人走到玉锦面前微微慢下脚步,飞快了打量了玉锦一眼,躬身向玉锦行礼:“您莫不是崔府的二小姐吗?”
玉锦不觉一愣,不知这人是何意!那人看玉锦脸上带着惊诧之色,又瞅到前面领路的秋葵已经进了院子,四周也暂无一人,忙低声说道:“奴婢是施复大少爷那边的人,大少爷让奴婢给二小姐捎个话,您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派人去镇上的福寿春酒楼找王掌柜,那边都是大少爷的人!”说完又行了个礼,便急匆匆的进了大夫人的院子!
玉锦不觉一怔,施复和她们一路从平望回到的震泽,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人。在平望的时候,施复曾经给她出过主意,后来一路回崔府,在大门口也出手教训过刁奴秦德旺,玉锦对他的感觉已经觉得他绝非那种寄人篱下之辈!
现在这牙婆打扮的妇人称施复为“少爷”,还说自己若是有了麻烦就去找他,这其中又有什么含义?这个施复又是何许来头?他派人进来给自己递这个话,莫非知道自己现在窘迫的处境吗?玉锦望着那妇人远远进了大夫人的院里,秀气的细眉微微蹙了起来。
金氏看着进来的这个穿暗青色褙子的妇人,竟然不是以前惯常来的那个牙婆,不由微微皱眉问道,“你们牙婆行里老李婆子怎么没有来?你看着倒是眼生得很,手里的丫鬟有没有伶俐听话的?”
那牙婆忙笑着回禀道:“我和李家姐姐原是同乡,她手里的有些女孩子们原是我从别地带过来的,夫人有所不知,买丫头最好不是本地人才好,这样人进府后才好调教,也好断了和家里人联系的念头!”
这话倒是说进了金氏的心里,她不由仔细打量了那婆子几眼,“既然这样,你手里还有几个出色的丫头?都有多大年龄?若是有妥当的明天带进来我看看,长相倒是其次,人要听话老实这是最要紧的!”
牙婆忙笑着一一禀报,说手里倒是正好有六七个听话的丫头,年纪也不大不小,若是要长得十分出色的,倒是还要等两天那丫头才能过来。这个姓程的牙婆对答之间十分清楚有礼,和金氏说了一会子话,便行了礼告辞出去。金氏见她十分知趣,又命小丫鬟拿了半吊钱赏她,程牙婆自是千恩万谢的又行了礼才跟着丫鬟退了出去。
朱姨娘一直站在金氏身后沉默不语,等浣芸和绣绫出去之后她忽然开口说道:“老爷前日说咱们府里的丫鬟没有特别出挑的,夫人刚才给牙婆说长相要其次,若是老爷知道了岂不要生气?”言语里没有了往昔的谦恭,倒是带着几分质问的口气。
金氏却是没有在乎朱姨娘的语气不逊,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老爷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连女儿的贴身丫鬟都要收用,若是再买进来几个眉目清秀的,咱们院子里还能清静了?这些年要不是我看的紧一些,只怕你也过不了这么长时间的畅快日子!”
朱姨娘催下眼帘,暗想上次京里的姓万和姓胡的两位老爷赴任路过,老爷一高兴,又想和两位旧友行那些荒唐****的事情,那姓万的官儿一时兴起,非要老爷弄个雏儿“尝鲜”,自己禀报了金氏这事,金氏原是说将锦丫头那边的采儿哄过去的,谁想到那采儿到半夜里跳湖死了。可现在听金氏的口气,倒似乎只有她是正经人,别人都是胡闹的了!
她眼中掠过一丝恨色,再抬起脸来却也带了几分怨愤:“夫人说的原是这个理儿,奴婢这些年也是得空劝着老爷,咱们府里要不是夫人压服着,只怕那些风言风语早就传了出去。不过上次来的万老爷和胡老爷在咱们这里歇了一宿后,万老爷和老爷又说院里的小丫头嫩了些,尤其是那个采儿上次还差点将他咬伤了,倒不如年龄大些的丫头们有风情……”
金氏不待她说完断然止住了她的话,“那个万鼎新不过是去做个嘉兴的县令,一个芝麻大的七品官,还要咱们出钱给他凑路费,在咱们家里白吃白拿也就罢了,好好一个小丫头还让他给折腾死了,上次老爷也是听锦丫头说有丫头死了,还闹着要我去追查这事,他倒是忘了若不是他先吩咐过的,我怎么会让十来岁的小丫头们做这些损阴德的事?”
她又随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样作孽的事情以后我是不会再做了,说的好听是为了同僚朋友玩个尽兴,为了以后仕途上有个照应。咱们老爷那心思我现在是知道了,那碧枝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原本是打算给赵老爷那边的,他自己倒先抬举着做了姨娘,府里略有个平头正脸的都已经被他收用了,我现在还发愁怎么应付织染局那边呢!”
朱姨娘不以为然的微微撇了撇嘴,暗想这些有损阴德的事情莫非自己也愿意做不成?上次自己故意给锦丫头提点了几句,让她找了可儿去打听采儿的事情,就是想让老爷有个警醒,可是老爷自己不当回事,越发连亲生女儿的丫鬟都收用了,自己一个做姨娘的又有什么办法?
她虽然心里腹诽,嘴上则是连声附和:“夫人说的极是,我那边的紫苏紫叶都是笨手笨脚的,不然送给赵老爷那边倒是她们的造化,夫人这次何不趁机买一个出挑俊俏的丫头送过去,有一点好处是买来的丫头不知道咱们府里的事情,就是到了别人家里也不会胡说的;若是自己府里的人,只怕会将咱们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那可就……”
金氏微微闭上眼想了半晌,觉得朱姨娘说的不无道理,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只是老爷这好色的性子确是难改!咱们崔府没有子嗣,我心里何尝不急,若是碧枝这丫头有造化,能给老爷生个儿子,也许咱们老爷能收敛一些!“
说到这里金氏微微瞟了一眼朱姨娘,看她脸上掠过一丝嫉恨,心里不由暗暗冷笑,“你得空也劝劝他吧,已经是偌大的年龄,还是要保重身子骨要紧,左右我这个老婆子说的话他也是听不进去的!倒是你这么多年一直伺候他,想必你说的话比我管用的多!”
朱姨娘想到碧枝那水灵灵的白嫩皮肤,流转娇媚的杏子眼,不觉狠狠攥紧粉拳,一任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去,脸上却是仍带了谦微的笑容,“夫人说的就是呢,咱们老爷偌大年纪没有个儿子,连奴婢也是心里焦急的很,不过看碧枝这丫头倒似是真的有几分福相呢,不愧是在夫人面前调教过来的,我那边的紫苏和紫叶都是蠢笨的人,要是老爷看上眼我也巴不得抬举了她们,给咱们府里开枝散叶呢!”
金氏听朱姨娘话里带了微微的嘲讽之意,脸色越加阴沉了几分,正要在话里再敲打她几句,忽然听到丫鬟们来报,说是李家派了人过来,便忙让人请进来,这时只见一个身穿暗紫色褙子的管事妈妈走了进来,那妈妈进门后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便将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递了上来,口里只说:“奉了我们夫人的命令,将这样要紧东西还给贵府!”
金氏从丫鬟手里接过那东西,打开一看正是二小姐玉锦的庚贴,金氏心里微喜,脸上仍是佯装出不乐意的神情,敷衍了那管事妈妈几句,便令人送她出去,自己手里拿着那大红的庚贴思忖起来,想着过会子如何向老爷回禀此事!
朱姨娘瞟了一眼金氏手里的庚贴,知道是李家退了回来的。刚才询问秦德旺的那一幕她一直冷眼旁观,明显的看出那个刁奴在造谣诬陷,这么拙劣的谎言以金氏的精明怎么会看不出破绽,不过是顺水推舟败坏锦丫头的名声罢了!况且金氏这次算计完二丫头,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绣绫了!
朱姨娘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心里却是透着明白,在金氏看来,三个女儿只有她自己的亲生浣芸才是个宝,两个庶女儿是稻草都不如的!她不由冷冷的想道,可惜金氏怕是看错了人,照自己看来,那锦丫头以前虽然表面上木讷老实,实际上看她这几次和浣芸的交锋,倒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呢!有锦丫头在前面挡着绣绫和金氏斗,自己和绣绫娘儿俩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