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身边的丫鬟本来就不多,现在身边信得过的不过是福儿和寿儿两个。另两个小丫鬟喜儿和禄儿年纪小些,便只在院子里做些跑腿打饭的粗活。可是现在玉锦回到崔家之后,时时要和外面的王乾欧阳师傅等人通消息,福儿等人是从杭州带过来的,和崔府里的下人也不熟悉,玉锦便想着让桑青回来帮忙,可是又顾虑这么一来,她和丁贵两口子又不能守在一起,正在为这个事情踌躇,桑青却拎着包袱回来了。
玉锦看到桑青出现在眼前,自然是又惊又喜,忙问她怎么过来了,桑青放下包袱笑着说:“我和唐妈妈商量了几日,总是觉得福儿寿儿跟着你过来不稳妥,唐妈妈年纪大了不方便过来,我在庄子里那边又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过来在二小姐身边服侍的好,况且出入府里也方便些!”
玉锦自然是满心欢喜,又和桑青说了红翡生孩子的事情,桑青一听她提到秦德旺的名字便来气,“二小姐不必可怜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当时眼睛瞎了非要嫁给那个混蛋,现在受罪也是自找的。”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对玉锦说道:“李公子昨天让人托我带了信给小姐,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过来了!”边说便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来。
玉锦忙接过信来打开一看,原来李侍郎写来家书,要他提前回京城过年,李舒玄也正想着将两人的事情详细禀报父亲,即刻便动身从吴江启程北上,玉锦看着那信纸上峻拔有力的字迹,心里不由有些恍惚,李舒玄这么一去,恐怕最起码也要几个月才能会试完毕,可是又看到信纸末尾写着“情深缱倦,莫失莫忘”的字句,心里顿时觉得一热,她将信仔细折好收起来,半晌没有言语。
“那人还说李公子托了潘公子照应咱们家的事情,二小姐有事情可以找潘公子帮忙!”桑青看玉锦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怅惘,忙掉转话头,“唐妈妈托我带了几样小菜过来,都是邓妈妈亲手做的,说是早上配白粥吃,味道特别清香!“说着便从包袱里拿出了两个小瓷罐,笑嘻嘻的说道:“邓妈妈说小姐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再让人捎过来!”
玉锦这时想到一件事情,忙嘱咐桑青:“夫人这边都以为那便田庄是李公子置下的产业,这事不要说漏了嘴才好!”当时金远家的回来向金氏告状,以为这庄子是李家买下的,后来金氏盘问她的时候,玉锦便含糊的应了下来,想着反正李家已经搬到了京城里,这事情也一时无法对证,姑且这么对付过去就是,毕竟万一再扯出施复事情倒是闹大了。
桑青自然是满口应承,下去收拾自己住的地方。玉锦有了桑青这个帮手在身边,和织坊那边通消息更加方便。转眼间除夕将至,又逢天降大雪,崔显命人在前面厅里摆了一桌酒席,和金氏说一家子在一起聚聚。金氏看崔显兴致高也不敢违命,便派人请了朱姨娘和三位小姐一起过来,等她们到了厅里一看,除了崔志站在门旁等着,厅里确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金氏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起来,她忍着气坐在上首右边的椅子上,让浣芸等姊妹三个挨着坐下,又等了好一会子,忽然听到厅外人声喧哗,接着呼啦啦进来七八个人,崔显走在前面,后面几个婆子打着伞簇拥着碧枝和奶娘进来,原来外面风雪渐大,崔显怕风吹着绡麟,便让婆子丫鬟们将抱着绡麟的奶娘围在中间,这么着所以一路上来晚了!
金氏看到碧枝打扮的十分俏丽,身上穿着掐金绣花的湖水色缎袄,水红云纹的褙子,头上戴着金丝缠珠的嵌宝凤簪,那指甲盖大小的主子在脸颊边摇晃,更衬着媚眼如丝笑靥如花,心里的那股妒火更甚,又看到崔显让碧枝坐在了他的左手,要奶娘抱着绡麟坐在碧枝下手,崔志打横,金氏不由冷笑一声,大声斥责那奶娘:“你抱着小少爷怎么坐在下面的席口上,万一等会丫鬟上菜烫着孩子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连个主次都分不清吗?”
奶娘吓的忙抱着绡麟站起身,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崔显皱皱眉,知道金氏这是故意指桑骂槐,便让碧枝和奶娘换了个座位,碧枝靠着崔志坐下这才作罢。
金氏抬眼便看到碧枝那张俏艳的笑脸,心里只觉堵得慌,脸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朱姨娘眼看着崔显不时亲手为碧枝夹菜,一双眼睛只顾看着碧枝娘儿俩,竟是看也不看自己母女一眼,心里也是醋意十足,绣绫嘟囔着嘴巴只顾盯着对面的绡麟,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浣芸则是拿眼神不时狠狠剜着碧枝,吓的碧枝头也不敢抬起来,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微妙,一时间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众人竟然都是哑口无言。
金氏最终还是顾全大局,强笑着敬了崔显几杯酒,又使眼色让朱姨娘上前敬酒,席面上的气氛这才热闹了一些,碧枝和浣芸玉锦也都喝了几杯,绣绫到底年纪小有些不胜酒力,喝了一杯酒便说头晕,金氏忙命人将绣绫扶回去先歇会,玉锦便和崔志的座位靠在了一起。
最后上的一道汤是“金玉满堂团圆羹”,服侍的丫鬟将热汤端了上来,站在主子身后的丫鬟们忙端碗盛汤,这道汤里有芝麻做的汤圆,玉锦一向不喜甜食,只吃了一个汤圆便放下调羹,转身向身后的福儿示意拿手巾擦手,在转身的瞬间眼角从桌下瞥过,却见崔志放在桌下的右手正从碧枝的裙上挪开,不由心里顿时大吃一惊!
她一边用手巾擦着手上的汗,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碧枝一眼,只见她虽然神色如常,可是脸上的红晕渐深到耳根,持着调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坐在她身边的崔志仍是一副木讷模样,两手捧着碗一副目不斜视,若不是刚才亲眼所见,玉锦简直不能相信面前这个谨慎少言的义兄,竟然会是暗地里调戏父亲姨娘的登徒子!
玉锦不由想到以前碧枝在身边服侍的时候,桑青也曾经和自己说过,碧枝做梦的时候也喊过“大少爷”,桑青那时候便说碧枝私下里和崔志有私情,自己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没想到崔志竟然如此大胆,玉锦不由看了坐在对面的绡麟一眼,见他正瞪大了乌黑的大眼睛瞅着自己,小巧的嘴巴直挺的鼻子都像极了碧枝,却没有一点肖似父亲的方脸阔目,顿时觉得心里有东西在往上翻滚,刚才吃下的那个汤圆似乎堵在了嗓子眼,让她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等到吃完晚饭的时候,绡麟已经困得趴在奶娘的怀里睡着了,崔显因为多喝了几杯酒也有了几分醉意,站起身时已经有些脚步踉跄。金氏冷冷的看了碧枝一眼,转身扶住崔显:“外面风大,老爷就别去碧竹苑那边了,今天暂且在后边朱姨娘那边歇一晚吧!”说着便向朱姨娘使了个眼色。朱姨娘心领神会面露喜色,忙上前扶住崔显喊着紫苏一起往后院走去!
碧枝站在门边看着崔显被朱姨娘扶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金氏冷冷看了她一眼,“有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如今老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绡麟也该断奶了,过完年便将他送到我这里来养着,你也能多用些心思在老爷身上,我看他这两年的脸色比以前可差多了!”说完便带着浣芸径直往门外走去!
碧枝听了金氏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瞪大杏子眼看着金氏远去的身影,想要哀求却说不出一个字,玉锦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又看到站在一旁垂首而立的崔志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带着福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玉锦闷闷不乐的洗漱完上了床,因为今天是除夕,她昨天便让桑青回到田庄丁贵那里夫妻团聚,所以外间屋里只有福儿和寿儿两人值夜。玉锦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觉得口渴起来喝水,这么折腾着已经到了四更时分,才头晕脑胀迷迷糊糊的沉睡过去,等到天亮起床的时候,只见窗棂外面一片大亮,原来自己这一觉已经到了辰末(9点)时分了!
玉锦知道自己误了吃早饭的时辰,忙起身坐起喊福儿进来,喊了好几声却见寿儿急匆匆跑了进来,玉锦不由皱眉埋怨道:“你们两个怎么不喊我起床,今天该去一大早给父亲母亲拜年去的,这个时辰过去也太晚了!”边说便穿衣起来。
寿儿是个十四岁的小丫鬟,长的修眉细目十分清秀,她老家是浙江嘉兴的,因为家贫被兄嫂卖给了人贩子,辗转来到了杭州被唐妈妈看中被留了下来。她忙上前帮玉锦穿衣服,压低了声音说道:“早上快天明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吵得厉害,福儿姐姐刚才出去打探消息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玉锦不经意的说道:“也许是外院里有过来拜年的亲戚朋友,人多一走动自然嘈杂,过了今天就好了!”她穿好衣服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让寿儿帮着梳头,刚梳好一个简单的双髻,只见福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她走到玉锦面前低声说道:“昨天夜里好像碧竹苑那边出事了,一大早夫人便派人将四姨娘叫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