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泽有名的织户不外乎邱家、严家和崔家。邱家一向是织染局那边拿织解任务最多的,这几年更如有上天庇护,不仅织机和织工数量为吴江之首,再算上田亩房产真可称得上吴江首富,邱家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及!
相比之下,崔家自从热上官司之后,这两年来诉讼不断,田产卖不上高价只能贱卖,织坊里又亏了不少本钱也只能卖掉,这买织坊之人正是施复安排的掌柜,他接收后便转给了施复,崔家现在仅靠几家店铺维持生计,家境自然是大不如从前了!
施复买下崔显的织坊一方面固然是报复惩治他的假仁假义,另一方面他也是看中了震泽这地方盛产桑蚕又多巧工,织坊生意只要方法得当,是稳赚钱的生意,所以他自从到了吴江之后便开始盘算这事。上次崔家的织坊最后之所以起了内讧,有织工带头要离开东家,里面便有施复派人买通教唆的缘故,不过个中原因他自然不会让玉锦知道,更不愿让李舒玄知道自己给玉锦置办织坊的事情!
玉锦虽然不想接受施复的馈赠,可是心里也打定主意要帮表哥将这个织坊经营好。等欧阳云告辞而去,房里只剩下施复和玉锦两人,施复这才谈起他这几日去震泽的事情,他先去福寿楼找王乾打探消息,可是听王乾说了一桩秘事之后,随即打消了和崔显表明身份的打算!
“李舒玄既然已经上门提亲,估计不久你父亲便会接你回去,毕竟这亲事是崔家求之不得,看在李家的面上也不会过分为难你,这一次倒是多亏了李舒玄,不然你回去可是有的苦头吃了!”崔显说到这里一顿,心里想着要不要将王乾所言的那事告诉玉锦,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犹豫!
玉锦听施复提到李舒玄,脸上露出几分羞涩,自然没有注意到施复言语的异常。施复看到玉锦娇羞的神态不由黯然起来,想着玉锦有了李家撑腰,在崔家应该不会有什么难处,便咽下了要说的话。又想到自己回到北京城后,祖母必定会逼着自己娶那位从未谋面的荣家小姐,心里便有着说不出的厌烦,怏怏的叮嘱了玉锦几句,便告辞出去打点行李准备回北京城去!
果然又过了两日,崔家便派了人来接玉锦回去,领头过来的人竟然是朱姨娘和三妹妹绣绫。朱姨娘虽然年过三十仍然打扮的花枝招展,见到玉锦上前拉住双手便嘘寒问暖,没有一点两年多没见面的生疏感。绣绫也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原来的圆脸庞现在变成了瓜子脸,人看上去清丽了许多,只是一开口还是那种娇憨的口气,“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那声音甜腻的让玉锦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不知这娘儿俩对自己这么亲热又是打的哪门主意!
玉锦恋恋不舍的去前院和施复辞行,却听丁贵说大少爷天还没亮便上路回北京城了,心里不由带了几分怅然,不知道施复为何不愿意见自己一面再回去。她跟着朱姨娘和绣绫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往震泽疾驰而去,朱姨娘亲热的和玉锦说着家里的琐事,对于这两年家势的衰微却是避而不谈,似乎崔家仍是原来刚从京城回来时的兴旺情景!
“咱们这个庄子卖了好几年,没想到却是被李家买了过去,说起来这事情可真是缘分,二小姐以后做了李家的大少奶奶,这庄子不也是二小姐的私房产业吗?我听说现在这庄子已经是二小姐当家作主了,不知道这可是真的?”朱姨娘说道这里脸上的笑容一凝,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昨天这里原来的管家两口子跑到了大夫人那里去哭了好大一阵子,二小姐可要小心些,这两个奴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在夫人面前又要挑拨生事了!”
玉锦心里微微一愣,不知道这庄子怎么又成了李家买下来的,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丁贵故意这么说好掩人耳目的,便也含糊的只是点头不语。又听说金远两口子去金氏那里告状,不由微微笑道:“我不过是帮着别人照管了几天庄子,他们两口子已经不是崔家的人了,况且现在被放了出去还赏了身价银,这么好的事情还要抱怨什么?”
“二小姐的性格脾气那是一等一的好,这个崔家上下没不知道!”朱姨娘忙笑着接过话头,“只是刁奴难防,二小姐也要小心些好,咱们崔家只有你是个有福的,以后你四妹妹的事情也只能指靠着呢帮衬了,咱们家里的那个大的,现在还在满世界找女婿,都快成吴江县的笑柄了!”说到这里,朱姨娘用帕子捂住嘴轻声笑了起来,身上散发出的阵阵甜腻的香气熏得玉锦几乎透不过气来!
坐在一旁的绣绫也瞪大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用甜甜的声音问玉锦:“二姐姐,听说二姐夫过年后去京城里考过试就做官了吗?那二姐姐以后嫁过去不就是官夫人了?二姐姐和二姐夫以后是不是又能回北京城住了…..”眼里满是羡慕和向往,“二姐姐要是回到北京城的话,那我以后去北京的话也有地方住了!”
玉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娘儿俩一个忙着向自己讨好送人情顺便踩一下平时总是欺负她们的浣芸,一个艳羡着自己八字没一撇的“官夫人”生活,丝毫没有为家里境况担心的意思,玉锦看着绣绫那看似天真的神情,忽然想到自己未离开吴江的时候,她从自己房里将金奕送给自己的水晶摆件抢走的往事,不由笑着问道:‘死妹妹以前曾经拿了我的水晶小玩意,这次我可是要讨回去了!”
玉锦这话本来是故意岔开话头的玩笑话,这么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她怎么可能再去讨还当年金奕送给自己的那些小物件?可是没想到绣绫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她求救似的看向朱姨娘,嚅嚅的说道:“那个,那些东西,都是大姐姐让我去问二姐姐拿的,大姐姐说要是我拿不回来那些东西,就要拿火钳子在我胳膊上烙印,让我夏天不能穿纱衣服…..”说到这里竟然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玉锦吃了一惊,一时没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坐在一旁的朱姨娘忙用自己的帕子给绣绫擦脸,秀丽的脸上掠过掩饰不住的愤恨,“四小姐那时候年纪小,被大小姐欺负也不是一两次了,那胳膊上背上都是被她掐出来的伤痕!我原来也不知道她逼着四小姐去二小姐那里拿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后来才听丫鬟们说,大小姐拿着那东西还给金家二少爷,说这些东西二小姐根本看不上都赏给下人了,听说气得表少爷当时便气得将东西扔到了咱家后院的湖里!那时候四小姐年幼不懂事,二小姐您就担待她些吧!”
玉锦没想到当年浣芸为了嫁给奕哥哥,还在背后使了这么多的小心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她被奕哥哥一纸休书休了回来,落了个孤单一人的结局!她思忖着没有吭声,朱姨娘在一旁看玉锦神情淡淡的,似乎也不像生气的意思,便接着说道:“她们娘儿俩这几年背后做的坏事都不知道有多少,要不然碧枝娘儿俩怎么不敢在府里住呢?连带着老爷也跟着搬了出去,我和四小姐便是她们娘儿俩的眼中钉肉中刺,幸好二小姐这次终于回来了,又攀了这门好亲事,我和四小姐以后也就有指望了!”
车子已经到了震泽镇的大街上,此时年关将近,虽然天气寒冷,可是街上置办年货的人依旧很多。玉锦掀开车窗上的帘布往外望去,只见两岸店铺林立,街上人流不断,依旧是一副热闹景象。她一路上被朱姨娘和绣绫呱噪个不停,这时便接着看街景不去听她们的闲扯。忽然,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进了路旁的一家客栈,玉锦不由吃了一惊,想让马车停下来,这时那身影一闪又不见了踪迹!
玉锦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那客栈的招牌,上面写的是“同祥客栈”,她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还在猜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眼花看错了人,这时朱姨娘忽然大声惊呼了一声:“哎呀,咱们家门口怎么停着官轿,还有执事衙役,莫非又惹上什么官司不成?”
玉锦忙从车船往前看去,只见不远处通往自己家里的路上,果然站了许多官衙里的衙役等人,都是黑帽红衫,远远看去十分刺眼。马车上的几人不由慌了神,就连车夫也忙收住马车,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前走。玉锦从车帘缝里往外看了看,只见自己家门口果然停了两座官轿,从轿子上下来两位老爷正往家里走去,想来是钱来拜访父亲的旧友,只是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衙役随行!
玉锦于是吩咐车夫继续前进,毕竟父亲为官多年,即便现在赋闲在家,还是有不少官员朋友来探视,有两顶官轿也算不上什么。马车一直进到二门才停了下来,玉锦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听到一个凉凉的声音说道:“到底是二小姐本事大,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成了崔家的恩人锦衣还乡,咱们这些在家里苦熬的,反倒落下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