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人步子很快,拉着她的手很紧,几乎是要将她的手碾碎。澎湃汹涌的情绪直观地传到她心里,令她原本因成亲而欢悦的一颗心逐渐冷了下来。
他目不转睛盯着喜堂的方向,似乎想要将她拉回去继续这场婚礼。可是她知道,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已经不再激动的她望着那被他挂在唇边的强颜欢笑,有些出神。此刻的她竟然如同一个看客一般,看着他与那个楚弦的故事在自己眼前铺展开,从相遇,到分离,然后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秦可言也不明白,凭着她女人的直觉,那个叫楚弦的女子分明不像她说的那般无情,否则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救?为何方才竟然许久不敢看他?只是,懂得了这些,她却是更加不懂,虽然与韩流之有婚约的是她秦可言,可今日之前,他们二人未曾拜堂成亲,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楚弦又是如何忍心看着他们二人当着全江湖的面成亲?又是如何忍心一边看着韩流之为她的死去而难过一边祝福着他们二人的婚事的?
此刻她甚至觉得那句“自古男儿皆薄幸”的老话真是错得离谱,薄情之人,分明是楚弦这个女儿家。
她居然会替韩流之打抱不平,明明这其中最无辜的是她自己。苦笑还未由心中露在脸上,牵着她的人突然放开了手。突如其来,没让她有一点准备,先前还牵着她走得飞快,有了几分逃离的意味,令她险些跟不上,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很是难看。
甚至还想了想,这么美的嫁衣,真是让她给毁了。
“可言。”他叫她,将她飘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恩?”她如平常一般回答,尽管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毁了这场婚礼?
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
他要对不起什么呢?只是,无论哪一个对不起,她心中呼啸着的情绪突然间平复了下来,沦于死寂。
他说这句时,是闭着眼的,有几分挣扎,有几分隐忍。喜堂在前头不过几十步距离,门口站着的他父亲已经能看清脸上的表情,他停下了,与她说对不起。韩流之向来是最负责任的人,而如今,他要为了楚弦将她这个责任抛弃掉了。
楚弦何其幸运,得此人如此一心一意待她,心中掺不进半分其他人,纵是她秦可言长得也算略有姿色,旁人看来也算温婉贤惠,可于韩流之而言,不过是非楚弦的“其他人”,不过是为了守住凌虚不致其祸乱武林的责任,不过是“未婚妻”三个字而已。
只有责任的婚约,她为何要强求?
“韩大哥,你去吧。”努力想要平静,可是如此违心的话语,说出来真如用刀子割着自己一般。
“对不起。”他再道了一句,便飞身赶回了湖旁。
没有一丝犹疑。秦可言望着方才被他拉着的手,有些出神。
终究,这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不是属于自己的。
韩流之赶到湖旁时,只剩了柏汇阳一人,垂首立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瞧见他,脸上微微现出些惊讶,韩流之似乎一刻也等不得,方落地便急急问道:“她人呢?”
“走了。”
韩流之便又朝着庄外纵身而去,来去如风。
柏汇阳愣了一会儿,追了上去。那人像是疯了般,咬牙朝着庄外冲去,速度越来越快,对于身旁柏汇阳说的话半点没有听进去,只是目光灼灼盯着前方,不断地朝着前面飞奔。
柏汇阳见他如此,只好喝道:“她都走了有一会儿了你去哪儿追?就你的轻功追得上她?!”
飞奔的人停了下来,静默地立在原地。
柏汇阳停在他身侧,许多话哽在喉咙,说不出口,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地安慰。
“拿五百两找千奇殿,我要让排名二十的蝉冰来洛阳见我。”
说完韩流之便回去了。
柏汇阳呆了半晌,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
他曾雇了千奇殿的人帮他寻楚弦的事情,终归也是让他知道了。原本韩流之让他去调查千奇殿,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从未表现出与千奇殿有什么关联,这件事却让韩流之丢给了他,那时他不甚在意,可这次明明白白让他去找千奇殿的人,倒是让他顿时清明起来。
韩流之做的事情,他未曾有遗漏。
他所做的事情,韩流之也未曾放过半点。
果然……他们二人,是不存在完全的信任的。
正与邪么……呵呵……
有些无奈的眼眸渐渐变得锐利起来,打了个响指,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女子,伏在他身后,低低道:“宫主。”
“备上一千两,去千奇殿,让蝉冰做一件事情。来洛阳帮韩流之上菩提寺,全程跟随。事情有些麻烦,所以这是她出手三倍的价钱。剩下的一百两,算是给千奇殿的敬礼。”
“是。”
韩流之回到庄中,庄中来往的弟子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方才他丢下秦可言一人离开,此时应当已经在庄中传了个遍。庄里不少人是知道或者认识楚弦的,即便多年过去,她的模样也有了些变化,但凭她当年将这庄内闹得鸡犬不宁,能认出她来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他大喜之日闹这么一出,也怪不得许多人似看笑话。
那些人出于什么目的来嘲笑他,他都可以不介意,只是,多少让问柳山庄跟着蒙羞,让他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他爹,如今应当是在喜堂内气坏了。他敢丢下秦可言,便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此刻心中胡思乱想这许多混乱的东西,却始终未曾让他有过一丝惧怕与退缩,甚至隐隐有些雀跃。
这一次,他是为了自己。
离喜堂还有几十步距离的地方,他放开了拉着秦可言手的地方,秦可言一身红色嫁衣立在原地,静静的,望着他来的方向,如同从他离开便未曾动过一般。见他走近,微微露出一个笑来:“韩大哥。”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只停留了一瞬,而后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便越过她,准备朝喜堂走去。迈了两步,再迈不出去,秦可言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朝她投去疑问的目光。
秦可言垂眸将他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拨弄出来,握上去,在他手收成拳头躲避时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此时与她的任何牵扯,都会让他们今后麻烦不断,韩流之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抽手,却对上她那双温柔的眼眸。有一刹那的迷失,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是你夫人这个身份,于你而言是否有益。”
韩流之立刻皱眉道:“我不会为了利用你而与你在一起。”
“看来是有助益。”秦可言轻轻笑了。
“我不想骗你,若是没有楚弦这一出,我与你成亲,遂了你的愿,遂了我父亲的愿,也履行了当年两家的约定,我自会与你好好过日子。可是,既然楚弦没死,我们没有必要再绑在一起,我不可以仅仅为了凌虚剑的盟约利用你,这于你不公平。”
原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够通透,秦可言应当明白,哪知她却笑了笑,那一刻竟与楚弦还在谷中时偶尔露出的笑意有几分相似,令韩流之有些恍惚。而秦可言下一刻眼中不顾一切的蛮横,却是与楚弦在他脑海中的模样渐渐剥离。
“只要知道你我是夫妻一事,于你有所助益,我便已经足够。”转而秦可言目光灼灼瞅着他,那是他所知道的楚弦从未有过的眼神,“你我既已拜堂,便是夫妻,除非你一纸休书休了我,否则我决不答应与你和离。我的身份可助你夺得凌虚后取得白族之盟,你助我复仇,灭曼陀罗杀顾守城,这是交易。”
韩流之想立刻反驳,却被她拦住了话头:“你本已对不住我,还要随意捏我一桩罪,休了我么?”
怎么可能做得出。
韩流之眼眸微动,他雀跃的内心渐渐沉寂了下去,阖眼道:“我于你并无感情,最多不过朋友之谊、一纸婚约,你又何苦?”
秦可言垂眸,很是乖巧地走近两步,静静靠在他怀里,她知道他这种时候是不会推开她的,因为,他对不起她:“我想要留在你身边,哪怕有名无实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帮到你,只要能够让我时时看着你,我便很满足。”
“若我们就此和离,你还能找户好人家,顾守城固然难敌,却也并非要你自毁名誉。我爹收你做义女,也照样……”韩流之犹自想再劝说一番。
“我不答应。”秦可言答得斩钉截铁,从他怀中退出,咬唇,“我就是要占着你夫人的名头。”
“你……”
“我们拜堂了,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
韩流之还想说些什么,秦可言偏过头,似乎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轻轻道:“待顾守城死了,我自会离开。不会拦着你们的好事。可在白族看来,我们的夫妻关系,可比兄妹关系来得名正言顺。”
喜堂门口,韩三良远远望着他们,表情肃穆。
若是让秦可言成他义妹,那么上来求亲的人必然数不胜数,他又该如何避免另一场以求亲为名的凌虚之争?
终于还是未再反对,长长舒了一口气,反拉过秦可言的手,向着喜堂走去。
他终归,还是那个永远不敢行差踏错的问柳山庄少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