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三节下课，余悦君整理完两个比赛用的沙坑回到语文组，张国栋正在他座位上等他：“快点快点，校长找你呢！运动会的事，王婧和小丁已经去了。”
张国栋跟在余悦君后面要出门，周明跟刘淑娴回来了。
“国栋，听说昨天踢球你班赢了？”刘淑娴问他。
一听这话张国栋又站住了，“一点不含糊，二比〇！”
“课间操的时候王婧还炫耀呢，说小余攻门的球，都被她给扑着了。”刘淑娴说。
“余子球踢得是好，可那么好的机会都不进，那就没办法了。”张国栋说着，伸手把余悦君桌上的书本作业往里推了推，抬屁股坐了上去。
周明笑道：“王婧为什么帮你班守门，不帮余子，这是个问题。”
张国栋得意地眯起两眼，对自己翘拇指：“咱人品好！”
“王婧原先跟余子好，现在开始偏向你了，你说说，你用了什么手段？！”刘淑娴打趣道。
张国栋摇晃着两脚，嘿嘿地笑。
“这方面得表扬一下国栋，”周明说，“相中了，咱就上，就冲，给她一举拿下。小余这方面就有点跟不上，一天到晚抱着个书本，守着些作业，那玩意儿能当媳妇儿？”
大家都笑。刘淑娴道：“我觉得小余和小丁，有点那个，他俩还是同学呢。”
“小丁是好，气质长相都好，可惜是过路的，过两天就飞了。王婧是长驻的，是地上跑的，是咱能够着的，能够着的就不能让她跑喽！”周明说得热闹，两撇小胡子像两条毛毛虫似的扭动着。
“国栋好好听着，让周明给你传授点经验——”刘淑娴正说着，抬头见范德江推门进来，于是打哈哈道，“咋的，看俺屋美女多了啊，有事没事老往这儿跑！”
范德江一咧嘴：“这不就看你来了！”
刘淑娴笑骂：“老家伙，没个正形！”
“看美女是国栋他们的事，我找球来了！”范德江说，“国栋，昨天你们玩完了，球呢？”
“昨天王婧拿的。”张国栋说着，跳下桌子到王婧座位底下去找，但没找到。“可能她给拿宿舍去了。”
范德江坏笑：“怎么着，我老人家的球，她也要没收啊！”
张国栋笑骂：“靠，这个老范，一说就下道！”
“啥意思啊？”周明问。
范德江往王婧桌上一坐，眉飞色舞地开始编段子：“他们两班昨天踢球，小余带球攻门，王婧守门。小余都攻到了门前，关键的一下子，软了，没射出来！王婧一看急了，一把把小余的球给抓住了，说：你这么没用，这么软，球没收了，不给了！”
一屋子人都嘿嘿地笑。
“老范个缺德玩意儿，这么编排人，人家还都是小姑娘小伙儿呢！”刘淑娴笑骂道。
张国栋不大高兴：“操，真他妈能扯。”
“这个小余，那么棒的小伙儿，怎么就会软了呢？”周明把一条麻杆样的弯腿盘到另一条上面，调侃道，“老范，要你，是不是就会相当硬挺？”
“不行啦，过口了，只能看着这些姑娘小伙儿乐呵啦！”范德江说着，两手顺势往上提了提裤子，“现在的姑娘小伙儿都厉害，小伙儿是见门就射，姑娘是见球就收，比不了啊！”
张国栋打心眼里看不上范德江，借机骂人：“其实老范也不是不行了，他现在是换口味了——昨天是他的体育课，他把学生放羊，自己跑地里干猪去了！妈的，猪他都干！”
“国栋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范德江正要发火，一个身着牛仔装的陌生小青年闯了进来。
“谁是余悦君？”
张国栋坐在余悦君的桌子上，反问那人：“你要干吗？”
来人看了看张国栋，劈头就是一拳：“揍你！”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跟着又闯进两人，手里攥着短棍，围着张国栋噼里啪啦乱打。
周明上前拉架：“错了错了，他不是……”一个戴哈哈镜的回头一通乱棍，打得他抱着脑袋坐到了地上。
刘淑娴吓得大叫：“干什么！你们要干，干什么！”起身往外走，却被哈哈镜的短棍指住了脑门，“给我老实待着！”又指范德江，“还有你！”范德江本来坐在桌子上，这时把屁股往后挪了挪，大气也不敢喘地贴在了墙上。
张国栋初时还挣巴，没多时就被打趴在地上。哈哈镜们朝他又乱踹了几脚，捶了几棍，就收了家伙，匆匆出门走了。
张国栋挨打的时候，余悦君、丁玉萍还有王婧，都在王显章的校长办公室，也就是学校会议室里。王校长要对他重点仰仗的几个年轻人做运动会前的最后动员，进一步明确分工。
分到余悦君头上的，是整个检阅和比赛的流程指挥。
“我？我训练一下可以，指挥，还是范老师，合适吧？”余悦君斟酌着说。
“别说没用的，我说你行你就行！”王显章道。罢黜了孙玉良之后，王校长逐渐找到了领导的感觉，可是一提到那几个人，还是不痛快。
派给王婧的任务，是让她组织一个礼宾队，负责迎接领导服务主席台。“多挑一些女生，好看点的，这两天你带着简单训练一下，学点礼仪。服装也尽量统一，女生就穿裙子吧，颜色要红的，上身就不要求了。”
王婧咧嘴叫苦：“咋穿裙子啊，都这个时候了！”
“还不过10月，没那么冷。再说了，从领导入席检阅到领导讲完话退席，总共也用不了几分钟。”王校长说。
余悦君忍不住插话：“咱就一个中学生运动会，不用这个吧！”
“怎么不用？”王显章不满地瞪着他，“你看电视上，到处都有这个，我要是没有，倒被他们挑理了，再说了，领导他就喜欢这个！”
把余悦君训蔫了，王校长又继续给丁玉萍分派任务：舞蹈队的表演之外，还要负责运动会的播音工作。
“我最愁的是稿件，得有好稿件，要全都是些‘顽强拼搏’‘风华正茂’‘离弦的箭’那样的东西，播起来简直就是受罪。”丁玉萍说。
王显章略一沉吟，道：“这事我布置给班主任，让他们组织学生投稿，把好质量关。小丁你呢，也将就一下，有什么播什么。咱从小学的就是这些；就算老师写，也是一样的东西。再说了，有总比没有强，好歹咱也得弄出点动静，营造点氛围，是不是？”
王校长张开两手，做包揽宇宙状：“就是那种，啊，气象宏大，意气风发，蒸蒸日上，那样的氛围。好比过年贴对联，年年都是大红纸，年年都是那几句吉祥话，人快穷死饿死了，也是‘福满门’‘寿无边’，那就是要个氛围。再比如那个电视里，联播里，演的那些，都一个调调，一回事嘛！”
说得大家都笑了。
留给张国栋的，是运动会的“外联工作”。张国栋却迟迟不到。王显章让王婧去喊人，却突然听到外面走廊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叫：“杀人啦！杀人啦！黑社会杀人啦！”——是刘淑娴的声音。
几人一起冲了出来。
语文组里挤着很多老师，你一言我一语，满脸的惶惑之色。见王校长进来，都赶紧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张国栋已经被人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左半脸肿得老高，头发像鸡毛掸子似的乱翘着，一身的灰土，屁股在椅子上扭动着，闭着眼，不时地“哎呀”一声。
刘淑娴连说带比划，把经过讲了一遍。余悦君边听边查看张国栋的伤情：“这是冲我来的，国栋顶缸了！”说着，就怒冲冲地出门，走了。
“小余惹他们了？”王显章问。
范德江看着门口，道：“肯定是小余引起的。听说前段日子他把白世杰给揍了，得罪了四大金刚，否则哪来的这事！”
“是陈元彪他们打的？”
“不是陈元彪。”周明说，一只手还在头上揉着，“那几个金刚我认识，今天来打人的，没有他们。”
“那也是他们找来的，进门就找余悦君……”范德江说。
王显章打断了他：“我问你，老范，他们不才是三个人吗，咱们在场的是几个？是四个！四对三，怎么就窝囊成这个样子：人伤了两个，还让他们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范德江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们都拿着棒子呢！”
王显章瞪了范一眼：又看了看张国栋和周明的伤势，说：“老范你陪他俩去医院，我问问派出所。”转身出去了。
初二一班第四节课是政治课，原班主任孙玉良课上了一半，门哐当一声被拽开了，现任班主任余悦君闯了进来。也不跟孙玉良打招呼，直奔后排，一把揪住白世杰的脖领子：“张老师挨打，是不是你们干的？”
“干，干什么？我，我没干什么啊！”白世杰惊惶道。
满屋的学生都转头来看。孙玉良放下课本：“怎么啦，余子？”
“这几个小子找人来揍我，结果认错了人，把国栋给打了。”
孙玉良差点笑出来：“就刚才？”
余悦君没再接话，猩红着两眼，点着白世杰脑门道：“不知道最好！白世杰，你转告你那几个痞子哥们儿，姓陈的那小子，两个意思：一个是，这次他们打错人了。他们要打的是姓余的，可我现在还好好的。打人还能打错了，就是一帮瞎了眼的白痴！第二个意思，欢迎下次再来。最好是本人亲自来，认准了人，要不你带着来找我，我一定奉陪。别他妈的藏头露尾，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不知道，老师，我真不知道，撒谎是王八蛋的！”白世杰喃喃自辩，一脸无辜地起誓。
余悦君松开手，转头向孙玉良道歉：“对不住，孙老师，影响你们上课。”
“国栋没事吧？”孙玉良问。
“不知道呢。”余悦君说着，气呼呼地出了门。
丁玉萍等在门口：“怎么，你还要再请他们来，让他们打你？”
“你说，国栋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无缘无故挨顿打！”
“那你觉得你再挨顿打就解决问题了？”
“要么他们打死我，要么我弄死他们！”
“犯得着吗，就是些混混，万一再伤着……”
两人回到语文组时，众人已经散了，屋里只剩张国栋和几个语文老师。张国栋也没去医院，伤应该不重，一只手揉着屁股，跟周明两个大骂范德江，骂他袖手旁观王八蛋。
周明的一条胳膊从衣袖里褪了出来，他指点着上面的几块淤青，道：“余子，今天我俩给你顶包了，你说怎么谢我们吧！”
“我请饭店！先去医院吧。”
王婧推门进来：“校长又给派出所去电话了，他们不来：说人已经跑了，又不知道是谁，说谁谁指使也没有证据。”
“那也不能这么不了了之啊！应该找他老子！”刘淑娴愤然道。
“肯定是这个结果。就是有证据他们也不会管，这事就打住吧。”靠窗的王桂芬说，“亏已经吃了，小余你也别再沾惹那几个小子，咱惹不起。”
大家就都低头沉寂了。只有王婧的一双美目，在余、丁两人间闪转着：余悦君两手抱在胸前一声不吭，紧蹙的眉头下面射着两点凶光；丁玉萍愁容满面，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下午上完第二节课，余悦君拉着周明、张国栋一起去了乡医院。应该说，那几个打手有所保留，留在张国栋和周明身上的都是些轻微的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从医院出来，三人直接就去了黄原乡最阔绰的饭店——聚鑫大酒楼，要菜要酒，开喝。
别人替他顶包，倒似乎比自己挨打还难受，余悦君咬牙切齿扬言要复仇。那两位就着实地一顿劝，说你一个人去找他们也占不到便宜，再挨一顿打，就更赔大发了；好歹还是老师，犯不着跟几个痞子较劲。
周明还跟两个小兄弟说怪话：“咱当老师的，多少还有点面子，人家下手的时候都照顾咱，没把咱当场打死打残，我都已经非常知足、感激涕零了；你这个小余，怎么还能再想着寻仇呢？！”余悦君只好听从老大哥的教诲，苦笑着应承。
挨了打，似乎更助了酒兴，三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饭店打烊，喝光了两瓶茂林大曲。最后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一起去了张国栋家，往西间炕上一倒，人事不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