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长,那就让我去一趟预十师,我替军长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鸣玉啊,也只能你去了。”方先觉的火已被他自己压了下去。因为他和葛先才,毕竟是生死与共十几年的老搭档。他更知道,在这个时候,将帅不能起摩擦,他得尽快将电话里的不快化解。
方先觉又说:
“鸣玉,你得见机行事啦,可别真的又和他干一仗啦。”
“我知道、知道,军长你就放心吧。”
孙鸣玉来到预十师指挥所。
孙鸣玉一见葛先才就说:
“先才兄,军长和你十几年生死与共,彼此了解俱深,还有什么意气之争,又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军长要我来转达他的意思,任何事都好商量,却不要动肝火。”
孙鸣玉这话,其实是替军长来给葛先才台阶下,葛先才却依然窝着火。
“鸣玉兄,谁先发脾气,军长自己知道。”
孙鸣玉说:
“当时我就在军长身边,我知道、知道。军长也是因为敌人攻势太猛,唯恐被横山勇那贼子钻了空档,所以一时性急。军长正懊悔呢。”
孙鸣玉这么一说,葛先才的话语软和了下来。
“鸣玉兄,我知道,此时正是国难当头,强敌当前,我岂能为这点小事而误大事?我也只是气气军长而已。”
“只是气一气军长?”孙鸣玉故作惊讶地说。
“对!”葛先才答道,“我是对军长未弄清事情便滥发脾气、易于冲动的习性予以反击。”
“好一个反击啊!先才兄。你这一反击不要紧,可就让我们揪心啰……”
“我知道你揪的什么心,是担心我和军长不和。”葛先才立即说道,“鸣玉兄,你放心,我和军长,肝胆相照,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但就事论事,如果说军长没错,那么,我更没错!”
“对,对,你们两人都没错,都是横山勇那贼子逼的。”孙鸣玉赶紧说。
葛先才继续着他的话:
“军长身为主将,总希望手中多控制一点兵力应变,以确保衡阳为目的;我这阵地指挥者,则以固守阵地确保衡阳为目的。我们两者的目的完全一致。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全赖兵力灵活、迅速、正确的运用。用兵作战,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做法,只要不出乎原则之外、能多歼灭敌人、守住阵地、取得胜利,上级以少干预下级为宜。”
葛先才又说:
“为指挥官者,必须头脑冷静,见事论事,切不可轻易冲动浮躁。预备队的用途,其实有多种,如长期守势作战,预备队轮流将阵地上部队,替换下来休息整补,或构筑预备阵地,或把握战机,用预备队出击打击敌人,那就看指挥官用兵的目的何在。我在江西西凉山之役,根本不留预备队,那是硬拼的打法。还有预备队的位置,应置于敌人易攻击地区,敌炮火向我集中一点射击时,乃是敌人告诉我,其步兵将向此点攻击,则速将预备队移至该地区应变……此外,还有其他用途、用法,我就不一一枚举了。”
孙鸣玉听他说到为指挥官者,切不可轻易冲动浮躁时,心里尚自嘀咕,你葛先才这个师长不就是没做到冷静,不就是冲动起来才和军长对着发火的吗?可听着听着,他觉得葛先才说的确有与众不同之处,便催促道:
“先才兄,接着说,接着说。”
“鸣玉兄,我现在来说明我给这师预备队的任务啰。日军作战的优点,除了优越的火力外,其官兵极尽‘勇’‘稳’之能,我必须针对他们的这些优点,想办法克制。敌有优越火力,我有巧妙工事为凭借;敌勇我亦勇,不怕他们。敌稳这一点,我军则不及。所以,我要在这个稳字上动脑筋。只要能将战斗意志稳住,其他一切就都稳住了。”
葛先才说,稳住斗志的措施,就是要防患于未然。这个防患于未然的措施,就是他运用预备队的独特战法。葛先才说他的兵力部署是,将预备队团的九个步兵连,以连为单位,平均分布在全阵地后面,如敌将要突破我阵地之前,或突破之后,该阵地团营增援部队尚未赶到时,师预备队控制于该地区的步兵连,不要等待命令,立即自动猛勇出击,来个逆袭,将敌歼灭于阵地之前。逆袭连攻击时,师预备队各营的重机枪连及迫击炮连,早已进入主阵地后方的预备阵地,以火力掩护逆袭连攻击。逆袭连收复阵地后,待守备阵地的增援部队到达,仍将阵地交还,撤回原地整理。
葛先才说他阵地上火力运用的独特处是,如果敌人突破我阵地某一点时,阵地缺口左右两翼部队稳着不动,并以炽烈交叉火力,将缺口前面封死,阻止敌后续部队涌进缺口,配合预备队迅速的逆袭,将攻入阵地之敌歼灭。
“倘若阵地被敌人突破后,守备营长无力收复,报告团长,团长亦无兵力支援,只能向师长求援,师长再报告军长,允许使用师预备队,尔后师长命令预备队团长,团长命令营长,营长派兵至现场,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晚了,来不及了!战机已失,被动至极,敌人已在我阵地扎稳脚跟,或者已有大量之敌涌进缺口,这就麻烦了。固然我可派兵力去将它收复,但伤亡必大,本师最大缺陷就是兵额不足,岂可枉自牺牲?再则,将师预备队这样安排部署,也可壮阵地上官兵的胆,心理上有安全感,一举两得。这就是兵贵神速,稳扎稳打,迅速确实,有备无患的措施。这几天,我主阵地曾被敌人六次突破,但都被我迅速收复,并将突破之敌全部歼灭,就是最好的证明。战场上谁能有‘攻必克’、‘守必固’的把握?为将者,应有防患于未然的策划。鸣玉兄,请评评理,我错了吗?”
孙鸣玉听罢,起身而道:
“先才兄,我不敢置评,你这是给我上了一课。毕竟是沙场老将,绝招百出,运用之巧妙,鸣玉由衷敬佩。”
葛先才说:
“鸣玉兄,我自信能对上负责对下负责,而上上下下,却不要向我无理啰嗦。平时我很好说话,上了战场,谁也不能动摇我的决心。”
孙鸣玉回到军部后,将葛先才关于预备队的话详实地向方先觉做了报告。
方先觉听罢,赞曰,这家伙,打仗确实有他独到之处。行,就按他的办!
师长和军长的口角、意气之争,在军参谋长的斡旋下,顿时化解。由此,方先觉对葛先才的建议均一一采纳,而在此后的每次激战中,方先觉从不问葛先才的战况或参与意见,唯恐扰乱其思路,滞误其行动。待战况缓和后,才询问详情。
作为军长,在每次激战中虽然急如星火想明了葛先才主阵地的战况,但仍然压制着自己,故意置之不问,这位军长憋闷之深、用心之苦,可想而知。也正因为军长对师长的高度信任,将帅同心,士兵用命,才使得衡阳守卫了四十七天之久,令日军战史都不得不重点记述、自我检讨。
葛先才的主阵地,在四十七天的激战中,曾被日军突破六十多次,但都被葛先才化险为夷。而被敌人突破的阵地,每次都是在敌炮火集中射击下,阵地官兵全部牺牲所致。
在横山勇施行黄昏后到凌晨的重点攻击时,葛先才打电话给方先觉,谈了他对当前战况的看法。葛先才认为,敌人累攻皆挫,而不撤退者,是对衡阳有必得之决心。敌军改白天进攻为黄昏进攻,改全面进攻为数点攻击,说明其正在补充兵力及调兵遣将中,做再次总攻的准备。
方先觉说:“对,你和我想的一样。”
葛先才说:“我军也应在此期间速做调整,补充主阵地兵力。”
“好,我将第三师第八团及军工兵营、军炮兵营等全部交给你指挥。加入你的主阵地作战,积极准备抗御下一次恶战。”方先觉说,“你还有什么建议?”
“盼周边友军,趁敌军累累受挫,士气低落,兵力补充尚未到位之时机,迅疾向衡阳反包围敌人而歼灭之。”
“说得好。这正是我国军的一个大好时机!”
方先觉立即命令:“呼唤友军,请他们迅速向衡阳靠拢,形成反包围之势,将横山勇这狗贼歼灭!”
此时,算是方先觉从开战以来最兴奋的一刻。
从七月四日到七月十三日,横山勇在施行黄昏后到凌晨的重点攻击中,完成了对第六十八师团和一一六师团的整补。
第十军则利用日军白天停攻时机,调整部署,修理旧工事,构筑新工事,布置障碍物,配以火力网……预十师因二十九、三十两团伤亡极重,葛先才将预备队第二十八团派了上去。三个步兵团的兵力全部配备于阵地,由团营酌留预备队,并将二十九、三十两团的正面阵地缩小,左翼阵地由二十八团接替……
两军虽然都在进行整备调整,但横山勇的第五十七旅团已抵达衡阳郊区,加入攻城战斗序列。第十军日夜呼唤的友军却音信杳无。
七月十五日黄昏,日军的第二次全面总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