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团放下了，顾云山却没有就坐，侧头去看顾悬，显得十分尊师重道。
“你就坐吧。”顾悬微微一笑，“好煞气、好威风！小师弟当年，也不外如此了。”
“师尊过誉了。”
“哪里过誉？至少煞气和威风是不差的！”
“……小师叔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快晋级金丹了吧？”
顾悬撑着下巴，做忧伤状道：“唉，是师尊误你。不如这样，我把你送给小师弟当徒弟？你不是也挺喜欢你小师叔吗？”
“师尊不用这样挤兑弟子。”顾云山淡淡道，“小师叔乃是天纵之资，云山难望项背。师尊如果嫌弃弟子愚钝，不想要我这个徒弟了，可以明说。”
顾悬被噎得哑口无言，片刻后方才无奈地端起酒杯，摇头道：“……你这性子，真是越来越没趣了！”
顾云山侧过头来，微微一笑。
“剑在我手、在我心，存于我身。只要我习练不辍，我强一分、它也能强一分。师尊就不要担心了。”
“知道我担心还要去修剑？算了，随便你。先不说这个……”顾悬抬手一指兀自呆愣的江承，“你江师弟似乎有话要和你说。”
他在这句说话中暗暗灌注了神识之力，能够振聋发聩，江承霍然醒来，一低头，正好顾云山也抬头看来。
顾云山已经收起了周身的凛冽剑意，面容看上去不过是略有些冰冷。
江承却似乎还能从他眼中看到那柄仿佛能糜灭万物的巨剑虚影，那一刻的震撼就此深印在江承心中，无法磨灭。
“师弟有话要和我说？”
江承点头道：“如果我想学剑，不知云山师兄愿不愿意教我？”
“你想学剑？”
“是。”在看到顾云山出剑的瞬间，江承就决定了，他要学剑！学那以身作剑，令万物披靡的本领！这也是他的憧憬所在——唯我唯心、逍遥自在！
“师兄愿意教我吗？”
“有何不可。”顾云山淡淡道，“只要你学得会。”
他答应得虽然轻易，江承却听得出并无轻忽之意，乃是肺腑之言，不禁大喜。
“多谢师兄！”
顾悬握着酒杯，在旁边“呵呵”笑了两声，叹道：“有天赋学剑的都去当剑修了。我这种没天赋的，只好当丹修了。”
他又指了指顾云山，向江承道：“因为他小师叔的缘故，云山这一代的道化门弟子，剑修特别多！”
顾云山淡淡道：“不是从师祖那一辈开始的吗？”
“你师祖那一辈，还有下一辈的弟子，修剑的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当年阴鹜峰一战，即便是成就金丹者，也难能幸免！”
顾悬感慨道：“江承，本座劝你一句，修剑很容易死，你可要想好了。我辈修道，求的是长生。”
“我想好了。”江承毫无迟疑、斩钉截铁道，“倘若不能随心而活，活一日和活一百年有什么差别？即便能够长生久视，又有什么乐趣？”
“……你是这么想的？”顾悬怔了怔。
他想说江承的想法依旧是生命短暂的凡人心思，但想到自己当年在水行丹道上的坚持，却又有些戚戚然。
沉默了片刻，顾悬终究只是一笑道：“你这么想、也好。”
江承见顾悬神情变幻，心中不免忐忑，他难得与人说一说心里话，如果因此触怒顾悬就不好了。
当下偷眼去看顾云山，顾云山微微一笑，丢过来一个“没事”的眼神。
江承顿时安心了。
江承与顾氏师徒闲话时，寿宴已经酒过三巡。
一位修士自阶下离座而起，朗声道：“雩风岛余若望贺云仙子千秋，特奉上沙晶蟾蜍一对。”
沙晶蟾蜍是一种吞沙吐气的灵兽，吐出的气息不仅芬芳馥郁，还能帮助修士凝神静气。不太贵重，但拿来作为小诞贺礼还算得体。
这姓余的修士开了头，在座的修士便纷纷站起，一阶一阶往上呈礼。
除了孤家寡人或态度谦下的修士，大多数宾客都是派遣门人或属下送上贺礼，鲜少亲自起身。
礼单的内容五花八门，有不少江承不曾听过的物事。
看云梦瑶的表情，对收到的礼物似乎都挺满意，脸色比适才昆放离去时好看多了。
转到最上面一阶的主宾席位时，就颇有一些称得上贵重的礼物送上了。
尤其那些代表宗门来的门派，礼物就是门派实力和身份的象征，也是诚意的体现，绝不会寒碜。
比如排在末席的密云教就送了一株万年血珊瑚。
树高百丈，通体血红，放出宝光重重，可见灵性没有走失分毫。
坐在次席的赤磷老人代表赤岩岛送上了一千盒赤磷精，这可是炼器的好材料，尤其炼制灵剑，如果能够加入少许，能让剑身更加坚固、也更加轻盈。
赤磷老人送上礼物后，一众修士都向顾悬看去，纷纷猜测这位东州第一道门的真传弟子会送上怎样的贺礼？
顾悬朝江承打出一团青光。
修士之间传递贵重物品时会用真气护住，以防物品受损或遭人抢夺。
青光落在江承手里，无数人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
这些目光里有好奇，也有惊诧。
就连江承自己也很惊讶。
他原本以为顾悬会让顾云山送上贺礼。
有顾云山在侧，却令只有练气一层的弟子呈送礼物，难免有轻慢之嫌。
但在场的众修士，包括两位小宫主都知道顾悬绝不会羞辱青阳宫和云梦瑶。
那么，此举的意味就是说这个江承在顾悬眼里不一般？能与那个惊才绝艳、一剑逼走昆放的顾云山相提并论？
看着江承一步步走到台前，大家的神情都十分微妙。
江承顶住若有实质的目光压力，神色从容地走到云梦瑶座下。
单是这份镇定功夫就让诸人对他高看了一眼。
“小苍岭顾悬以佳品阴髓丹八枚贺云仙子芳辰！”
话音一落，盒上的青光即刻消去。
在万众瞩目下，江承稳稳地托着黑玉盒，拇指用力往上一拨，打开盒盖，露出了八枚紫光蓊郁的丹丸。
无数神识几乎同时落在丹丸上，满场鸦雀无声。
云梦瑶瞪大了一双娇艳的杏眼，神色中也有片刻恍惚，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罗袖一挥，直接将丹药从江承的手上摄走了。
——这礼、实在太贵重！
“顾道友有心了。”
就连一直神色不动的云影深在看到丹丸后都微微动容，直起身来向顾悬颔首致谢。
他们兄妹俩都修习青阳宫的镇宫宝典——阴昼造化功，阴髓丹对于参悟、提升这一功法的境界有大用！
顾悬送出的丹丸虽然名为云梦瑶的生辰贺礼，却无疑是送给他们兄妹二人的。
顾悬轻笑道：“小宫主得用便好。”
云影深望着顾悬，目光中神色变幻，顾悬含笑回望。两人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暗暗用神识交流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