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元537年正月到538年8月,仅短短一年半左右的时间,东西魏之间就连续打了三场大战,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无力再战——金属也有疲劳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此后两国之间出现了长达4年的和平时期。
双方都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内政和外交上。
外交当然最主要是要搞好与北方草原霸主——柔然的关系,这方面两边都费了不少脑筋。
西魏文帝元宝炬虽然迎娶了柔然公主郁久闾氏为皇后,但对乙弗氏依然旧情难忘——没办法,乙弗氏是他心口上萦绕不去的那一颗朱砂痣,身边的郁久闾氏不过是沾在他衣襟上的一颗饭粒。他眼中看到的是郁久闾氏,心中想到的却一直都是乙弗氏。
因此他的心痒了,便偷偷与乙弗氏联系,甚至还带信让她蓄发,妄图找机会重新把她接回宫中。
但作为一只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羔羊,元宝炬的这一次心痒,结果却让乙弗氏遭了殃。
因为这事被郁久闾氏知道了,她自然非常恼火——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不爱吃肉的女人,但肯定没有不爱吃醋的女人。
女儿在婆家生气,老爸当然要为她撑腰。
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瑰亲自率军南下,摆出了一副随时准备进攻西魏的样子。
西魏的北方边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元宝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乙弗氏赐死。
看到女儿的情敌死了,达到目的的头兵可汗随即选择了撤军。
作为对女婿的回报,他转而把进攻的矛头转向东魏,大肆侵扰幽州、肆州等地,还杀掉了东魏派驻柔然的使臣元整。
不过西魏的运气实在不好,没过几个月,郁久闾氏居然因为难产死了,此时她年仅16岁,如果按照现在的法律规定,可怜的她还只是个幼女。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高欢的耳朵里,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就和做生意一样,如果竞争对手和客户之间出现了严重的危机,此时就是你争取这个客户的最佳时机。
高欢立即派遣丞相府功曹参军(丞相府秘书长)张徽纂出使柔然。
张徽纂是个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口才极佳,既善于甜言蜜语,也擅长豪言壮语。
他随便一开口就可以把石头说成是馒头,把凤姐说成是港姐,而且不管他如何信口开河,总能让你信以为真。
见到了头兵可汗,张徽纂先是说宇文泰先是杀了孝武帝,最近又杀了你头兵可汗的女儿,实在是心狠手辣而且反复无常,跟这种人交朋友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接着又说东魏是正统所在,高欢是如何仁厚义气等等。
总结起来就是说,宇文泰是人渣,高欢是人杰;宇文泰是白眼狼,高欢是白砂糖;跟着宇文泰前途渺茫,死路一条,跟着高欢前程万里,金光大道……由于自己的爱女在西魏不明不白地死了,头兵可汗对宇文泰和西魏政府非常怨恨,现在东魏主动示好,自然是欣然接受,他还当场为自己的儿子庵罗辰向东魏的公主求婚。
高欢立即决定把常山王元骘(zhì)的妹妹乐安公主许配给庵罗辰。他对这个婚事非常重视,不仅动手操办一切事宜,还亲自把公主送到了楼烦(今山西省西北部)以北。
不久,他又和柔然亲上加亲,为自己的第九子——年仅六岁的高湛迎娶了头兵可汗的孙女为妻。
高欢终于如愿以偿,和柔然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东魏的边境也随之恢复了平静。
在这几年中,高欢不仅在外交上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内政上也颇有建树。
他大力发展农业,同时加强水利设施建设,近年来东魏境内连年丰收,粮价下降到了一斛只要九文钱,百姓的生活也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由于粮食不光够吃而且还有很多剩余,高欢又在各州郡的水路交通要道设置仓库,以供应军需和防备饥荒。
除此以外,高欢还找到了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那就是盐,他在沿海的幽州、瀛洲、沧州、青州等地开办了许多煮盐的国有控股企业,经济效益非常好,大大改善了政府的财政状况。
而年方弱冠的高澄此时在首都邺城代表父亲执掌朝政,他思路清晰,办事雷厉风行,让人耳目一新。
他证明了自己不仅善于拈花惹草,更擅长治国安邦;不仅是个泡妞天才,更是个政治天才;不仅可以征服女人,更可以征服世界。
这期间高澄干了几件大事。
其一是颁布了在中国法制史上有重要历史地位的“麟趾格”,为后来隋唐的法律制度奠定了基础。
其二是废除了自北魏孝明帝时期以来沿用了二十年的选官制度“停年格”。所谓停年格,即不问才能,授官一律依年资分先后。
高澄兼任吏部尚书后,对此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的原则是四个字“唯在得人”,选官的唯一标准是才能。他提拔了一大批年轻而有才学的汉人大族子弟进入各级政府,同时还网罗了一帮才子能人作为自己的门客,得到了士大夫的广泛赞誉。
高澄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一套自己的班子。其中最得力的助手是崔暹(xiān)和陈元康。
崔暹出身于山东大族博陵崔氏,年轻时与高乾关系很好,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高乾的二弟高仲密。后来他受到高欢的赏识,被任命为丞相府长史。
崔暹不仅有学识,有能力,而且还极具魄力,勇于任事。高澄和他在一起非常投缘,便把他带到邺城,让他担任左丞、吏部郎,相当于自己的助理。“麟趾格”就是他主持制定的。
崔暹还给高澄推荐了不少人才,其中有一个是与温子昇、魏收并称为“北地三才”的著名才子邢邵。不过邢邵却经常在高澄面前说崔暹的坏话。
高澄于是对崔暹说:你老说邢邵的好话,他却总说你的坏话,你可真是个大呆瓜,被他卖了还帮着他。
崔暹却不以为然:我说他的优点,他说我的缺点,但这些都是实话啊,不是蛮好的啊。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哦。
从此,高澄对崔暹更加器重了。
陈元康出身寒微,他不仅博学多才,而且性格机敏,处事谨慎。本来他在高敖曹手下当记室(类似文书),但一个意外的机遇改变了他的一生。
高欢原先的大丞相功曹(秘书长)孙搴(读qiān)喜欢与高季式、司马子如等人在一起喝酒。这几个人都是酒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逢酒必喝,喝酒必疯,结果有一次由于高季式等人劝酒太厉害,孙搴居然因饮酒过量而死。
后来继任的功曹,包括大才子魏收在内,高欢都很不满意,便半开玩笑地对高季式说:小学生守则说过,要爱护公物,损坏东西要赔。你小子劝酒喝死了我的孙秘书,不给我赔一个那可不行。
高季式便推荐了陈元康,结果高欢对他竟然一见如故,大加赞赏。
从此陈元康便成为高欢父子的亲信,执掌机密。
这次高澄入邺辅政,陈元康也随其进京,高澄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在年少气盛的高澄主持下,东魏的朝政可谓朝气蓬勃,焕然一新。
与此同时,宇文泰也没闲着,他知道,偏居西北一隅的西魏,要想与强大的东魏相抗衡,就绝不能因循守旧,必须做出变革。
这场变革的操盘手是苏绰。
宇文泰对苏绰极为尊重,总是称他为兄,从不直呼其名,对他的信任程度更是无以复加。
据史籍记载,如果宇文泰要外出考察或出差的话,就会提前把签好自己名字的空白文件交给苏绰:苏兄啊,你品性高洁,柔中带刚,外圆内方,简直是无可挑剔,让我非常满意。你办事靠谱,这个我心里有谱。如果朝廷中有什么事,你就用我的名义发布命令啊。回来你跟我讲一声就行。OK?
苏绰没有辜负宇文泰的信任。
他眼光很准,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有针对性地加以解决。他知道决定菜的味道是咸还是淡的因素在于是否放了盐,而绝不会像某些笨蛋一样去费脑筋研究要不要加糖。
他先是大手笔裁员——裁汰官吏、减少冗员,接着又全面开展屯田,以资军需。
为了使政令畅通,苏绰改革了公文格式,即所谓的“朱出墨入”。他规定朝廷发出的文书用红色笔书写,地方向朝廷上报的文书用黑色笔书写,可以说一直沿用到现在的所谓“红头文件”的发明人就是苏绰。
为了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苏绰又创造性地在全国大力推行计账法和户籍法,以便进行编制户籍、国家预算以及统筹统计等工作,有效防止了豪强贵族偷漏、转嫁税赋,抑制了各级公职人员假公济私。
公元541年(西魏大统7年),苏绰主持发布了著名的六条诏书,涉及到了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史称“大统改制”。
一,治身心——即修身养性。要提高个人修养,君主和官员要做榜样,躬行仁义、孝悌、忠信、礼让、廉平、俭约;二、敦教化——即道德教化。注重教育,倡导良好的社会风气,促进国民素质的提高;三、尽地利——即生产富民。要大力开荒垦田,加强农业建设,促进生产,发展经济;四、擢贤良——即人才选拔。要不限出身,唯才是举,并且将地方官吏分等级,对其“任而试之,考而察之”,只有考察成绩优异者,才得升级;五、恤狱讼——即法律公正。他说:人者,天地之贵物,一死不可复生。因此要分清善恶,赏罚分明,有法可依;六、均赋役——即税役分配。要平等赋税,体恤民情。但当时由于国用不足,税率较高,因此他说: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现在这是非常时期,只能税重一点,但他希望以后经济发展了,国家富强了,后来执政的人能够大幅度地减税。
宇文泰要求文武百官,上至王公贵族,小到里长村长都必须认真学习和深刻领会这六条诏书的精神,而且还经常对此进行考核,凡是考核不合格的,无论是谁,一视同仁,一票否决,一了百了,一降到底,一律取消做官的资格。
总结起来一句话:不学六条诏书,让你回家喂猪。
在宇文泰和苏绰等人的共同努力下,西魏的国力蒸蒸日上,GDP大幅增长,CPI保持稳定。
百姓纷纷传唱: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来到了大西北,大西北好地方,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当年的大西北,处处是荒山,没呀人烟。如今的大西北,与往年不一般,是西北的好中原……短短几年的停战时间,总算让中国北方大地上灾难深重的百姓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和平只是暂时的,就像足球比赛的中场休息一样短暂,下半场很快就会开始。
不管东魏还是西魏,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准备。
西魏东道行台王思政很有战略眼光,他认为玉壁(今山西省稷山县西南)地当要冲而又地势险要,便上书请求在此地筑城,并且由自己亲自率军镇守,宇文泰当即批准。
玉壁的地形是地理学所说的台地——即四周有陡崖的、直立于邻近低地、顶面基本平坦似台状的地貌。
玉壁所在的峨嵋台地海拔约400米,边缘受流水侵蚀和河流冲刷,形成陡峻的黄土断崖和冲沟,沿河断崖大多在50米以上,整个台地犹如一个巨大的黄土城堡。台地北界汾河谷地,东、南为涑水河所环绕,因此只要占有这个战略要地,则东南可控制涑水河谷的南北孔道,西北可控制汾河河谷东西孔道,进可长驱突击,退可守险无虞。同时,台地地处暖温带,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盛产粮麻,军需补给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玉壁地处从晋阳到蒲坂的交通要道,高欢想要像前两次一样从蒲坂西渡黄河进入关中,玉壁城是想绕也很绕不过去的,不管你走的路线是小S还是大S。
因此,玉壁成了高欢成了眼中钉,他决心不惜代价拔掉这颗钉子。
公元542年农历十月,高欢亲自率军从晋阳出发,沿汾河谷道南下,到绛州(今山西新绛)再向西转进,很快就到了玉壁城下。
高欢此次出兵军势浩大,史称“连营四十里”。
但王思政却毫不畏惧,他这人属于大赛型选手,仿佛天生是为大场面而生的,更何况,守城是他的强项。
高欢知道王思政的底细,就是此人并非宇文泰的嫡系,既然不是嫡系就不会死心塌地,不死心塌地就会有投降的余地,于是他派人把劝降书送到王思政的府第:如肯投降,我便封你为并州刺史。
王思政的回信只有十个字,其中人名就占了五个字:可朱浑道元降,何以不得?——可朱浑道元从西魏投奔你那么多年了,怎么没有得到这个待遇?
高欢火了,你不肯投降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挖苦别人!
既然你是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蹬鼻子上脸。
于是他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立刻把玉壁城围得水泄不通。
玉壁城是王思政一手打造的,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加上他这人向来爱兵如子,城内守军都愿意为他效命,士气很高。
因此高欢虽然连续昼夜攻打了整整九天,小小的玉壁却好像是铜墙铁壁,依旧岿然不动。
与此同时,老天也开始和高欢作对——十月份的初冬,竟然连日天降大雪,气温骤降。东魏军驻扎在冰天雪地的野外,冻死冻伤的极多。
万般无奈,高欢只得选择了撤军。
新建成的玉壁城经受住了第一次挑战。
不过严格来说,这只能算是一次挑逗,对玉壁和它的守将来说,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回到晋阳后,高欢立即加封可朱浑道元为并州刺史——莫名其妙得到了这个要职,他可得好好感谢王思政。
第一次玉壁之战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但高欢并不甘心,他认为这次只是输给了不可抗力因素——恶劣的天气,时刻准备卷土重来。
然而一次意外彻底打乱了高欢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