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就和放屁一样,总是在不经意间产生,侯景也在不经意间有了灵感。
他派人到西魏军的左右两路大声呼喊:宇文泰被我们抓住了!
此时双方战线都拉得很长,首尾不能相顾。
西魏军的中路是宇文泰亲自坐镇,左路的主帅是独孤信和李远,右路则是赵贵和怡峰,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了一天,早已拼得精疲力竭,而在茫茫大雾中他们又完全看不清宇文泰的动向,对此消息根本难辨真假。
房子被抽去梁柱定然会倒塌。靠信念苦苦支撑的西魏军听到这样的消息也顿时丧失了斗志,随即开始像海水退潮一样向后退,独孤信、赵贵等人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制止,只好随着败军一起后撤。
后军的李虎、念贤等人看到左右两路都是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况,自然不敢恋战,也匆忙逃离战场。
事已至此,宇文泰也知道败局已定,无可挽回,只好派长孙子彦留守金墉城,自己则匆忙整理残兵往西撤退。
但此时的西魏军中依然有不少将领还没有脱险。
一向身先士卒的大将李弼此役身受七处创伤,最后力尽被俘。
看到附近有正好有一匹无主马经过,他有了主意。随即他突然倒地,并且口吐白沫,四肢痉挛,好像得了羊癫疯一样。
押解的东魏士兵顿时愣住了,这人怎么回事?好恶心,会不会传染啊。
李弼瞅准机会,一个鲤鱼打挺接团身后空翻两周半接转体250度,正好稳稳地落在那匹马背上,随后他立刻策马向西狂奔,最后终于成功逃脱!
东豫州刺史窦炽(这名字,我用拼音打字法总是打成豆豉)也是一员勇将,他与两名随从边战边退,最后退无可退,被东魏军三面合围于邙山脚下。
此时随从的弓都已经坏得无法使用——看来不是领导特供的弓,质量就是不行啊。
窦炽把三人的箭全部合在一起,自己则张弓搭箭,以每秒三箭的频率连续发射,箭无虚发,东魏军应弦而倒。其余的人都不敢上前,只好稍稍退却。
窦炽趁机突围而出。
小子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没有窦炽的这段经历,也许就没有后来的唐太宗李世民,甚至可能会没有唐朝。
为什么?
因为窦炽同志有个侄子叫窦毅,可能正是因为自己的叔叔这次死里逃生的事迹,让他体会到了箭术精湛的重要性,所以才会用比射箭的方法来找女婿。而正是凭借高超的箭法,唐高祖李渊才成了窦家的女婿,也才有了唐太宗李世民。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而且是小子我的臆想,暂且按下不提。
回到河桥战场。
在此战中陷入困境的还有骠骑将军王思政。
王思政本是孝武帝元修的亲信,宇文泰当然对他会怀有戒心。因此他虽然被封为太原郡公,爵位很高,却并没有任何实权。
这让心比天高的他感觉非常失落,自己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就好像是有了抽水马桶以后的红漆马桶,不仅可有可无,而且早已过时。
他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闷闷不乐。因为他知道这样下去,他的余生将注定是碌碌无为,默默无闻!
这一切是向来雄心勃勃的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必须改变,他必须争取,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获得宇文泰的信任!
然而,失信任非常容易,要补信任可就难了。
怎么办?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举,王思政采用的是一种非常规的孤注一掷的方式。
这一天,宇文泰大宴宾客,为了助兴,让大家玩樗蒲(chūpú)。
樗蒲是一种类似于掷骰子的古代赌博方式,如果掷到全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但非常非常难得。
宇文泰把自己身上所系的金腰带拿出来作为赌注,谁先掷到“卢”的就可以得到它作为奖赏。
大家按照先后次序一个接一个地掷了很久,都没人掷到“卢”。
轮到王思政了,他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慷慨激昂地大声说道:我王思政才疏学浅,却蒙受宇文大丞相厚爱,享受国士的待遇。今天我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发誓对丞相尽心效忠。苍天在上,可以为我作证。如果我说的话是真实的,请上天让我掷到“卢”。假如我掷不到“卢”,那就说明我所言有假,我将立即自杀以谢天下!
说完这番话,王思政马上拔出佩刀,横于膝盖之上,随后一把抓起樗蒲,一掷而下,正是全黑——“卢”。
在座众人全看得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后,纷纷大声喝彩。
宇文泰则激动地走到王思政面前,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王思政就这样获得了宇文泰的信任。
“要么活得精彩,要么马上去死!”这就是血性男儿王思政的人生信条!
此次河桥之战,王思政表现得也十分拼命,在整整厮杀了一天后,身边的随从都已经非死即逃,他孤身一人深陷重围,战马都没了——不知是累趴下了还是被射死了。
但他还在坚持——他徒步手持长矛,左击右挡,奋勇拼杀,他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临阵投降。
然而毕竟寡不敌众,最后他终于身受重伤,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由于这一战西魏军死亡的将领太多了,东魏军到处寻找当官的死尸砍脑袋,毕竟这个才值钱啊。
而倒在地上的王思政呢?
由于一直十分俭朴,他看上去衣衫褴褛。穿着打扮非常老土,衣服用料全是粗布,裤子破得露出屁股。随便怎么看都像个伙夫,谁认得出是高级将领?
因此他根本没有引起东魏士兵的注意。
很快夜色降临,东魏军陆续收兵回营。
王思政帐下的都督雷五安,对他十分忠心,便在此时回到战场上寻找自己的主将,最后总算在一堆死尸中找到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王思政。
王思政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同样深陷重围的还有宇文泰的干儿子平东将军蔡佑。
此战他率十余名勇士下马步战,杀敌甚多。看到天色已晚,左右随从让他赶紧上马撤退。他勃然大怒:丞相待我如子,我怎能以自己的性命为念!
然而此时西魏军的主力都已经撤离战场,蔡佑等人被东魏军重重包围。
东魏将领见他气度不凡,便大声劝降:你如果肯降,不愁富贵!
蔡佑厉声回答:凭我的能力,自然可以封公,哪里用得着降贼呢?
东魏军忌惮于他的气势,竟然无人敢动。
后来东魏将领想了一个奇招——他派了一名勇士为先锋,此人身穿重甲,只露出两只眼睛,几乎是刀枪不入,看起来好像科幻电影中的机器人。
机器人武士手提长刀,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向蔡佑等人逐步逼近。其余的士兵则紧随其后。
这名叫不出名字的东魏将领称得上是创造性的战术大师,因为这种作战方式就和现代机械化部队的战术如出一辙——用坦克和装甲部队打前锋,步兵则跟在后面冲锋。
眼看这名机器人武士离蔡佑越来越近,只有三十步远了,左右随从劝他赶快射箭,否则就来不及了。
蔡佑却只是微微一笑:吃东西要吃胃能消化的,娶老婆要娶自己能养活的,出手时机要选择自己有把握的。越是紧急,越不能急,我们的性命都取决于这枚箭,怎么可以虚发?
等敌兵离他仅十步的时候,蔡佑这才屏气凝神,张弓便射,只听见“嗖”的一声,这一箭比激光制导导弹还要精准,不偏不倚,正中机器人武士的眼睛,当场倒地毙命。
其余的东魏军都被吓呆了,这个家伙的箭法简直准确到了纳米级,太神了!一时间全都不敢上前。
蔡佑趁敌军这一愣神的功夫,翻身上马,率手下这十余名随从突围而出,仅仅损失一人而已。
半夜时分,蔡佑一行终于回到了弘农,见到了宇文泰。
蔡佑这个人不仅勇猛忠诚,而且为人十分低调内敛,从不争功。遇到困难毫不畏惧,遇到封赏则总是婉拒。因此宇文泰对他特别信任和亲近,甚至可以随意出入寝宫。
看到他安全归来,宇文泰自然大喜过望:古有曹植七步赋诗,今有蔡佑十步射敌。干儿子啊你真牛逼,有你在家我无忧矣。
自从执掌大权以来,宇文泰一直战无不胜,这是他第一次遭到如此惨重的失败,第一次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向来无所畏惧的他竟然一反常态,夜不能寐,一躺下便全是噩梦,而之前他几乎从来不做噩梦,他只会成为别人的噩梦。
这一晚,他竟然要枕着蔡佑的大腿才能安然入睡——听起来似乎很有点暧昧。
在弘农休整了数日,宇文泰和他麾下的西魏军总算逐渐安定下来了。然而此时大本营关中却传来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都城长安发生了严重的叛乱。
此次宇文泰率军东征可谓是倾巢而出,在关中留守的兵力很少。
如今由于西魏军在前线失利,长安一带谣言满天飞,什么“宇文泰被东魏军俘虏了”“东魏军很快要打过来了”等等,而且那时候既没有人出来辟谣,也没有人因散布谣言被抓,因此一时间谣言越传越凶,不明真相的群众也越来越多,搞得人心惶惶。
有些不安定分子则乘机偷鸡摸狗,或者到处打工——打劫工作,甚至烧杀抢掠,整个关中地区一片混乱。
在沙苑之战中被俘虏的东魏都督赵青雀、雍州人于伏德等人趁乱造反,声势浩大。
此时李虎等人率领从河桥前线败退回来的后军已经先期到达长安。
看到关中的形势如此紧张,叛军的气势如此嚣张,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杂乱无章而又剑拔弩张,李虎,这个曾经徒手杀豹的猛将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感觉根本做不出什么文章。
万般无奈,他只好和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等人匆忙带着皇太子元钦出城逃到渭北地区,而他们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像孙悟空一样手搭凉棚,伸长了脖子盼救兵。
这样一来,长安城内群龙无首,叛军的气势更盛。
赵青雀乘机攻占了长安城内的子城——不知道他有没有去皇帝的后宫关怀一下妇女同胞,或者去收集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统治阶级搜刮老百姓的证据;于伏德则占领了咸阳。甚至连原西魏太保梁景睿和咸阳太守慕容思庆等人也都归附了叛军。
分散在各地的东魏降兵此时也纷纷响应,整个关中的各郡各州,都乱成了一锅粥。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关键时刻,大都督侯莫陈顺(侯莫陈崇之兄,后来的十二大将军之一)挺身而出,他率军在渭桥一带屡次击败赵青雀。
赵青雀一次次地暴走出城,一次次地被暴揍一通,再一次次地暴走回城,最后竟然吓得再也不敢出来暴走,叛军的攻势因此受阻。
宇文泰听说关中叛乱,不禁心急如焚。
但考虑到大部分士卒这段时间又苦又累又没觉睡,实在太过疲惫,便准备亲自率领少量轻骑兵,火速进军关中平叛。
散骑常侍陆通提出了反对意见:老大,这样不行啊。如果回去的人少,百姓就会以为咱们真的吃了大败仗,东魏军真的要打过来了,人心会更加不稳,那麻烦可就大了。
宇文泰不由得连连称善。
于是他任命王思政为东道行台,镇守弘农,并把西魏文帝元宝炬暂时安置在在阌乡(读wén,今河南灵宝西部)。他自己则不慌不忙地休整完部队,才率军从容西进,返回长安。
宇文泰率领的西魏大军军容齐整,浩浩荡荡进入关中平原。
这样一来,效果立竿见影,谣言不攻自破,人心迅速安定。
而叛军内部则开始慌乱起来。
时任华州刺史的宇文导(宇文泰大哥宇文灏的长子)乘势率军攻占咸阳,擒于伏德、斩慕容思庆,随后立即南下,和宇文泰的大军会合,合力进攻长安子城。
叛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却是乌合之众,哪里能抵挡得住宇文泰麾下的这些正规军主力?
正所谓:耗子调戏猫,过把瘾就死。叛军首领赵青雀很快就兵败被杀。
同时被杀的还有内贼梁景睿——他本来是政府的太保,偏要投入叛贼的怀抱,显然是押错了宝。这时他一定追悔莫及,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毕竟人生不像开车有倒档,走错了就不可能回头。
至此叛乱终于被平定,西魏国内的形势也恢复了稳定。
而在宇文泰撤到弘农的同时,从晋阳南下的高欢才刚刚抵达黄河北岸。
听说西魏军队已经败走,他立即挥师渡过黄河,准备向金墉城发起进攻,西魏军留守的长孙子彦闻讯慌忙弃城而逃。
但高欢并没有追击败退的西魏军,而是回到了洛阳。
因为此战东魏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仅损失了大将高敖曹、莫多娄贷文、宋显、李猛等人,士兵也伤亡惨重。
这一战历史上称为“河桥之战”,战争过程可谓一波三折。
宇文泰有些轻敌冒进,以未经休整的疲惫之师与以逸待劳的东魏军决战,虽然集全军之力灭掉了强悍的高敖曹,但消耗很大,已成强弩之末,以至于受阻于万俟洛镇守的河桥。随后侯景抓住机会,率领东魏军全力反击,最终翻盘成功,反败为胜。
河桥一战也充分体现了侯景那因机制变、因形用权的高超的战术指挥能力,从此高欢更加倚重侯景,事实上,他也不得不倚重侯景——高敖曹、窦泰都死了,除了他还有谁能独当一面呢。
高欢让侯景领兵十万,专制河南。他自己则率军返回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