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随后率军回到晋阳,却心有不甘。
自己本想仿效韩信,来一个漂亮的声东击西,没想到却被宇文泰将计就计,还依样画葫芦地还给他一个声东击西——偷袭窦泰成功。这种感觉就好像足球场上面对高手玩假动作,不仅没有晃倒对方却反而晃倒了自己,太窝心了。
不是自己发挥不佳,而是宇文泰太狡猾。看来,自己有点太轻敌了,对付这样的对手,与其和他玩花活,不如和他来个铁锤敲钉子——硬碰硬,硬吃。
好在这次失败的损失并不大,他的实力依然占有压倒性的、就像铁锤面对钉子一样的优势,他对剿灭西魏伪政权依然信心满满。
“宇文黑獭,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像灰太狼一样恨恨地说。
不过现在他先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到东魏国内。
国内最大的问题是民族问题——鲜卑人和汉人之间矛盾重重。
汉人看不上鲜卑人,认为他们是鄙陋粗俗没文化的禽兽;鲜卑人看不起汉人,把他们看作是只会种地没血性的奴隶。
总之,汉人和鲜卑人互相轻视,互相鄙视,甚至互相敌视,这个问题实在不可小视,否则迟早会出大事,从而坏了高欢的大事。
高欢需要尽可能的化解双方的矛盾,他必须成为双面胶——把双方给粘合在一起。
老谋深算的高欢充分利用了自己鲜卑化汉人的身份,在鲜卑人面前,他是出生于六镇的根红苗正的鲜卑人;在汉人面前,他的身份则变成了河北大族渤海高氏的后人。
高欢对鲜卑人说:你们是汉人的主子啊,汉人是你们的奴隶,男的为你们种田,女的为你们织布,让你们吃饱穿暖生活小康,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呢?
对汉人则是另一套说辞:你们是鲜卑人的主子啊,鲜卑人是你们的雇佣军,为你们打仗流血,为你们守卫边疆,让你们过上了和平安定的生活,你们为什么要恨他们呢?
高欢的用人政策也是如此,按照所谓“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这种在当时举世公认的常识,他的武将多是鲜卑人或鲜卑化的汉人,文官则大多出身于汉人大族。
凭借高欢的圆滑手腕,胡汉双方的矛盾总算没有激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和。
不过当时鲜卑人还是普遍轻视汉人,只有对高敖曹是个例外。
高敖曹勇冠三军,他麾下的骨干都是当初在河北招募的三千汉兵,这些年为高欢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次小关之战,虽然东魏总体上是失败了,但高敖曹所部却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最后得以全军而退。之后他善打硬仗的名声是传遍全国,他是如今东魏军界最闪亮的一颗明星!
高敖曹性格霸气,嫉恶如仇,套用一句现在的流行语来说,那就是:他这人从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据说有一次高敖曹和北豫州刺史郑严祖在家里玩,御史中尉、鲜卑人刘贵派使者来叫郑严祖,高敖曹此时玩得正开心,就坚决不让郑严祖去。
刘贵是高欢在怀朔时的老朋友,又在其起家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堪称是高欢嫡系中的嫡系,亲信中的亲信,因此一向飞扬跋扈,目空一切。
这使者倚仗主子刘贵的权势,对汉人高敖曹的态度颇有些轻慢。
高敖曹一怒之下,就让人把使者用木枷锁了起来,没想到这使者臭脾气还挺大:枷则易,脱则难——你用木枷锁我容易,我解开后你就麻烦了。
高敖曹大怒:这有何难!
随后手起刀落,一刀就把使者和木枷都分成了两半。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头等人,本事大脾气小;二等人,本事大脾气大;三等人,本事小脾气小;末等人,本事小脾气大。
按这种说法,这使者显然属于末等人,下场也是末等——身首分离、死于非命。咱们大家可要引以为戒啊。
第二天,高敖曹、刘贵、侯景以及冀州刺史万俟洛等人在一起开会,有人前来汇报说,在治理黄河的工地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事故,死了很多民工。
刘贵心里有气,便故意含沙射影地说:一钱汉,随之死——只值一文钱的汉人,随便他死多少。
高敖曹听了,二话不说,拔出刀来要砍刘贵。不过刘贵到底以前干过多年间谍,反应也蛮快,马上逃到了自己的军营中。
高敖曹也立即回营,并集合部队,擂响战鼓,下令攻打刘贵。
眼看就要出大事,侯景、万俟洛等人苦苦相劝,劝了很久,高敖曹才勉强没有发兵。
其实不光刘贵惹不起高敖曹,就连高欢对高敖曹也是另眼相待。
一般高欢发布命令都是用鲜卑语,但只要高敖曹在场,他就一定会改用汉语。
有一次,高敖曹去丞相府找高欢,被门卫拦住,不让进。他马上弯弓搭箭、一箭就把门卫射死了,高欢知道了也只能苦笑,并没有责怪高敖曹。
平心而论,这门卫死得挺冤,他只是比较敬业,清白无辜的程度能赶上刚出生的婴儿,可是谁让你挡了高敖曹的道呢?
高敖曹就是这样蛮横,这样霸气,这样无所畏惧,这样睥睨一切!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这句诗仿佛是为霸气十足的高敖曹量身定做。
而高欢之所以能容忍高敖曹,也许只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一方面高敖曹马槊绝世,堪称当世第一猛将;另一方面他虽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但对高欢却一直忠心耿耿,又不像他大哥高乾一样有政治头脑。
不过高敖曹再怎么强横,毕竟只是个特例,总体来讲,东魏的鲜卑人依然更加强势。
除了民族矛盾以外,东魏内部还有一个问题是贪腐成风。
行台郎中杜弼(就是小关之战时单身脱逃的那位监军)请求高欢治贪。
高欢对他说:所谓贪污,是大魏国建立以来就有的潜规则。现在天下三分,人心不稳,如果我执法太严的话,怎么能安抚将领们,让他们安心作战呢。乱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特别是打仗的人才。所以呢,我不是不治贪,只是时候未到。不要操之过急嘛。杜弼啊,你也是官场混过、组织培养过、政府教育过的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杜弼却依然不依不饶,高欢知道他天性胆小,也就不再多解释,给他展现了一次行为艺术。
他让军士们全副武装,分成左右两排,有的作张弓欲射状,有的作举刀欲砍状,随后让杜弼从兵士们中间走过去,杜弼吓得浑身颤栗,冷汗淋漓。
高欢厉声说道:弓虽张却没射,刀虽举却没砍,你竟然吓成这副怂样!
杜弼脸色煞白,无言以对。
高欢的声音越来越严厉:你想想看,耍嘴皮子和掉脑瓜子哪个风险系数大?玩笔杆子和抡刀把子哪个更苦?就你们这样胆小怕事的文人,有什么资格对我那些出生入死的功臣们说三道四!他们都是跟着我从枪林弹雨中拼杀过来的,虽然他们也许有贪污行为,但我以后还要依靠他们统一天下,岂能以常人的行为来要求他们!
杜弼只好连连叩头谢罪。
其实高欢这段话充分体现了他在认识上的局限性,他对家人、对功臣太过宽容甚至纵容,太过偏爱甚至溺爱。在他的心目中,贪污腐化是小问题;攻灭西魏、一统河山才是大问题。然而他忘了一点,死于自身疾病的人总是比死于意外伤害的人更多,后来的北齐高氏王朝也可以说是亡于内部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