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打通淩舜晖的电话。
喝了醒酒汤还是有点昏昏沉沉，我不敢去上班，芳婶也不让我走，就在淩舜晖的别墅里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下午，醒来后再拨过去，还是没有人接。
到晚上快进演播室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急忙接通，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小岑。”
“教授。”我似乎有点预感，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
“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只是这一阶段不太方便，小岑，我……伤害你太深，可是，希望你不要拿自己的感情来折磨自己。”
他话说得有点急，听得出努力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教授，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是我跟淩舜晖在一起，和你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们的关系。”
我用力揉着太阳穴：“说起来，这件事是有点荒唐，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想，应该还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那里好像长长叹了口气：“小岑，我尊重你的做法，一切是我不对，请你不要苦着自己。”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伤得很重吗？”
教授顿了一下：“很重，她自己还不知道。”
“那你好好照顾她，再见。”
心上一根一直紧绷的弦好像终于决然的断裂，倏忽惊悸的刺痛，随后蔓延出一种挣脱般的松弛。
“小岑，”他还在急切地叫我，“你值得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淩舜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他的性取向……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我不知道你们走到了哪一步，可是，他不可能给你幸福。”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教授，谢谢你。”
我没有想到，分手后的第一次谈话，我们可以这样从容。
虽然一直把这段感情埋得很深，但我自认我爱得坦然纯粹，没有索取没有占有，也从不觉得这个男人对我的爱是伤害。
所以，分开以后，就算难免会有伤痛自怜，还是可以有真心的提醒和感激。
年少时付出的情感最是弥足珍贵，但陪伴一生的，往往未必就是最早和你交换青眼的那个人，也许，我真的应该彻底地挥别过去，找寻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嘴唇一阵刺痛，蓦地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纠缠迷离的深吻。
的确不能让自己再这么暧昧不明的沦陷下去，我像钻出海面的溺水者一样透出长长一口气，又拨下那个重复了多次的号码。
还是没人接，我关掉电话进了演播室。
下了节目浑身散了架一样的困软，我觉得没有心力再去面对，索性没有再开手机。
电台大楼外茫茫的夜，我怀疑自己有没有力气穿过这片黑寂回到租住屋去。
“宁小岑。”
硕大的玛莎拉蒂就停在不远处，淩舜晖靠在车上，深色的西装半隐在黑暗里。
“淩总？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措手不及。
“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有事？”他还是很简单的句子。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我全身发虚，背上还在一阵阵发痒。
“附近有什么吃的吗？我还没吃晚饭，陪我吃点东西。”
他还是命令似的，但是语气疲惫得发虚。
本想拒绝，实在太晚了，而且脑子像短路一样接不上头绪。可是看看他的脸色，白中泛着青灰，夜色中整个人像个惨淡的影子。
我把他带到电台对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豆浆店。
“今天有个工地出了点问题，一天都在处理。”他难得地向我解释了一下，“找我什么事？”
“哦”，我没有把握可以把想说的表达清楚，只好说：“谢谢你昨天收留我。这么晚你一定饿了，要不先点东西吃？”
他并不着急，沉默地看着我的脸许久：“你怎么了？”
“什么？”
“有镜子吗，自己看看。”
我掏出镜子狐疑地一照，天哪！这次的红疹子居然蔓延到脸上了，连着脖子还有一大片。
“怎么会这样啊，以前酒精过敏只有背上起疹子啊！”我懊恼地嘟囔。
“酒精过敏还喝那么多酒！”他沉下脸教训我。
“那么贵的酒，这辈子也许就能喝一回，不多喝点多亏啊！”我习惯性地顶嘴。
“以后不许喝这么多酒！”他有点气势汹汹了。
我没有力气再顶他，站起来去点单，夜这么深了，人居然还不少，我排在后面百无聊赖，觉得背上一阵紧一阵的发痒。
大概刚才做节目全神贯注没感觉，现在是全面爆发了，我忍不住把手伸到后面拼命挠。
越挠越痒，而且有的地方是心有余而手够不到，难过得我恨不得蜕掉一层皮。
淩舜晖突然出现到我身后：“哪里痒？”
“肩胛骨下面一点！”我已经难以忍受，
“这里吗？”他在用手指定位。
“左面一点，啊，太左了，往右一点点！”
他的手指不轻不重，也没有指甲划过的尖利感，我畅快地长吁了一口气：“太爽了！”
一回头，淩舜晖的头低着，眼睛正沉沉对着我。
天哪，我竟然让堂堂的淩尚执行总裁做了我的痒痒挠！。
真是不胜惶恐：“谢谢你。”
他点着我的肩膀把我扒开：“去，坐着休息，我来买。”
服务生送来了豆浆和清淡的汤面，我拿起桌边的小辣椒瓶就要往里倒。
一只手没有商量地抽掉了瓶子，淡淡说了一句：“不要吃辣，对你不好。”
我张张嘴，没有说话闷头吃面。
“明天等我电话，带你去看中医。”淩舜晖慢条斯理啜了几口面条，突然抬头说。
我的心扑通一跳，背心上还隐隐的发热，似乎有他残留的温度。
可是，没有明天了！
我把筷子放下来，下定了决心：“淩总，真的非常谢谢你，但是，非常抱歉，我想，我又出尔反尔了，我要退出这场演出。”
我把头低得差点埋到汤碗里去：“对不起淩总，我知道完全是我的问题，可是，你爷爷的寿宴，我按照约定陪你去了，那么，赵子川的应聘，您能不能还是考虑一下……”
“宁小岑，我只想知道原因。”
淩舜晖靠在椅背上，没有意料中的盛怒，只是眼神瞬间冻结成了冰河。
看来，昨天我没有酒后吐真言，真是十二万分的侥幸。
我机械地拉开拉链把几个红包掏出来：“我没有想到你们家这么当真，我觉得，我负担不起。”
“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当真的。”
“可是想到以后，我害怕了。”
“你说过以后每一步都会遵从我的安排。”
“你的家庭太复杂，我应付不来。”
“你第一次来就应该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才退缩？”
我几乎垂死挣扎：“你对你外公承诺年内结婚，可我发现根本说服不了我自己！”
“宁小岑，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了吗！既然如此，和谁结婚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好像被套进一个渐渐收紧的绳圈，马上就要勒到脖子上，死命的抠着桌子才能透出一口气来：
“淩总，你，先把红包收好，我放在包里都提心吊胆大半天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拽住我大步向外走。
“红包……”我急急地挺过身去抓桌上的红包，被他拽着的胳膊好像就要扯断。
“宁小岑，还没有轮到你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把我拽到车边才狠狠一甩，声音极度强硬：“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手！”
我滑倒在地上，泪像滂沱的夜雨一般迷住了眼睛：
“我求求你，我是真的错了，我不能再错下去了，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放过我吧，淩舜晖，我求求你！”
路灯在朦胧的泪眼中化开一团无限放大的光圈，光圈中一个黑色的身影颤动着向我俯下身子，蓦地，转身拉开车门上了车。
汽车从我身边飞速驶离，低低的轰鸣仿佛压抑的愤怒。
身上的疹子倒是很快退了，但是一连几天我都恹恹无力食欲不振，早上硬撑着起来发现又睡过头了。
周蕊蕊边打植物大战僵尸边温书，看到我关怀了几句：“你这两天怎么这么憔悴？丢钱啦？还是为情所困啊？”
我勉强对她笑笑：“你不是总说没人爱比失恋痛苦一百倍吗？”
“原来是寂寞难耐啦！”周蕊蕊恍然大悟，“等着啊，姐姐立马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早饭都来不及搞定，随便套上一双鞋子就往外冲。
公交照旧拥挤憋闷，移动电视里的歌声盖过了鼎沸的人声，一声一声戳向脑门子：“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啊……”
我靠着栏杆有点恍惚，淩舜晖那天以后没有找过我，不知道这样的态度是不是算放手。其实，只有对一个人在乎了，才会有难以割舍的念头。
我不过是他信手拈来的一枚棋子，既无刻骨铭心也无深仇大恨，他又有什么不能放开的呢？
只是，每每想到他那天那样怨毒执拗的声音，我就有一种无路可逃的心慌。
头上像是悬着一柄随时落下的利剑，明晃晃的寒光让人心惊肉跳。
还不如直接劈下倒来得爽快，把所有的纠缠不清暧昧不明一并斩断，我死也死个痛快。
不知不觉车已到站，电台旁边一大片写字楼，赶着上班的人群呼啦一下子涌向车门，等我好不容易挤下车的时候发现地上坐着一个不停哼哼的老太。
应该比我外婆的年纪还要大一点，白色的发髻风中颤颤的拂动，估计是在刚才的推搡中摔倒受伤了。
我几天来神志一直不太清楚，第一个反应就是救人要紧，于是拦了辆出租就往医院跑。
医院离电台不算太远，本想送完人就回去上班，麻烦事却追上来了。
医生开出一连串的化验单塞到我手里，估计总价在千元以上。
我口袋里一共只有两百来块，而且素不相识的，说实话也不想贸贸然地垫钱。
我问了老太子女的电话号码，老太好像很为难，半天才挤出一个号码，我拨过去，那边倒是很爽快：“好，你先帮我看着我妈，我马上就来！”
老人坐在轮椅上痛苦地喘着气，我看着实在心酸，先帮她垫了拍x光片的钱，推着她去排队检查，顺便等她的家人。
医院永远拥挤如菜场，半个多小时后队没排到，老太的家里人倒来了。
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看到我们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先冲着老人骂起来：“你******叫你没事别出门，你这不给我惹事吗？”
这种人我一般都是避之不及，站起来礼貌地和他打个招呼：“还是先给她检查吧，我先走了。”
他边上一个头发眉毛都焗得蜡黄的女人一把抓住我：“你推了人还想跑！我妈要是有什么事你可要养我妈一辈子！”
我脑袋“嗡”的一下懵了，这年头果然好人做不得，看来我一时糊涂引祸上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