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有备而来!所有莫名的情绪都烟消云散,我内心转瞬间澄澈到空洞:
“那箱枇杷就是我再次粉墨登场的报酬吗?”
“不要自作聪明宁小岑!”说得太急,他又咳得说不下去。
“对哦,堂堂的淩尚总裁怎么会如此吝啬?让我想想条件,怎么能错过这么大好的机会……对了,编制,电台正式员工的编制,淩总对您来说这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你,真的要谈条件?”淩舜晖勉强抬起头,黯淡的眼神却投射着逼人的气势。
“您不是说过付出必有回报?但是如果要扮成小丑哗众取宠,那么,不谈也罢!”
我从座位上腾地弹了起来,丢下几张钞票豪气地喊了一声:“埋单,不用找了。”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窄小的店堂。
走到店门口我抬头长吸一口气,狠狠地鄙视自己:我为什么要流泪,我刚刚果断潇洒地结束了一桩屈辱的交易,我应该畅快地仰天长啸才对!
可是眼泪就是那么不争气地落下来。
“宁小岑!”淩舜晖气急败坏地追了出来,脚步凌乱不稳。
他用一只手牢牢抓住我的胳膊:“如果不是为了应付我爷爷,只是我想带你去,你会去吗?”
我冷冷甩动胳膊:“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什么?假货!以淩总的条件,找个漂亮乖巧的女人陪你去不是易如反掌?,何必这么大费口舌?”
淩舜晖使足了劲,手指几乎要嵌入我的骨头:“你还在想着他,你根本放不下他对不对!”
我眼前浮现出重重叠叠几个影子,心里一团乱麻:“淩舜晖, game over了,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他猛地把我拉入怀抱,用两只手紧紧箍住我,说话咬牙切齿:“你的心里,真的就再也放不下别人了吗!”
我死命地掰开他紧紧绞缠的指节:“你不也是一样!你不是在千方百计的保护着那个人,你连梦里都在叫他不要怕,你只等着得到一切后再和他长相厮守不是吗?”
不知是无力还是震惊,他的手臂兀地一松:“宁小岑,你——你对我究竟知道多少!”
我只觉得他身上滚烫的气息灼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狠狠一推。
他躲避不及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胳膊上一片灼人的温度骤然消失,我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用手臂磕着地面,低低的咳声在极度紊乱的喘息中支离破碎。
我有些闯了祸的怯怯:“淩总,您在发烧……”
“你走吧宁小岑,”他用力伸出一只推挡的手,断断续续艰难地说,“趁我还没有后悔,赶快从我面前消失。”
我猝然地收住脚步,一咬牙,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浓密的垂柳抛下万千丝条,连缀纠缠成一个无限延伸的黑色穹窿,我在昏晦的阴影中不辨前路地跌跌撞撞,像是落入了又一个无法逃离的沦陷。
做完节目搭公交回到租住屋,下车时一阵骤起的风刮过脸颊,五月的天气,我竟然打了一个虚弱的寒噤。
心头却翻腾出他身上滚烫的体温,血液里好像有冷热两股气流在交战,胸口的一口真气眼看就要护不住全身乱窜,仿佛下一刻就是经脉俱断。
怎么会这样的难过,我自己都觉得惶恐。
神不守舍地打开大门发现房间亮着灯,我更加觉得沮丧:早上出门居然忘记关灯,又有多少宝贵的电费流失了!
急冲冲要进去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里面好像还有动静。
我顿时完全被惊惧控制,头皮发麻地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里面突然同时响起男女爆破一样极富冲击力的声音:“啊——”紧接着是急促热辣经久不歇的喘息。
我一下明白怎么回事了,又惊又怒操起一把扫帚对着房门狠狠扔了过去。
一阵紧锣密鼓的声响后门从里面打开了,周蕊蕊若无其事地挽着头发走了出来:“死女人,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狠狠白她一眼:“你不觉得这话应该我问你!”
“怎么样,惊喜不惊喜?兴奋不兴奋?”这个厚脸皮的女人笑嘻嘻地上来抱住我,“我周蕊蕊又杀回来啦!”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我用力捏捏她腰部新长的赘肉:“你沉迷声色肌肉松弛了吧。”
“宁小岑同学,以后请杜绝再开此类有损我人格的玩笑,我周蕊蕊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周蕊蕊一脸正色地申明,又冲着房间大吼了一声:“赵子川,出来见人!”
我这才意识到亮灯的其实是以前周蕊蕊的房间,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一脸娇羞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原来是以前和她一起在西餐厅打工的小赵。
“你们两个?”这下我真的惊喜,记得为周蕊蕊送行的时候小赵曾对她表白过。
小赵倒是脸皮很薄,很快仓促的告辞了,我和周蕊蕊坐在阳台上一直聊到很晚。
原来小赵在周蕊蕊回苏北的第二天就请假跟了过去,周蕊蕊本来心高气傲对他也不咸不淡,他竟然在周蕊蕊家巷口的小饭店找了个洗碗工的差事,闲来无事跟着大师傅学烧菜,据说后来烧菜师傅病休他还顶了几天也没人吃出来。
真正让周蕊蕊感动的是有天一个男人带着几个壮汉来找事,自称是她爸爸情妇的未婚夫,以霸妻的借口在周蕊蕊家打砸抢,她爸早就不知道溜哪里去了,幸亏小赵报了警,还挺身而出与那些人干了一架,那么文弱的一个人,见谁想碰蕊蕊母女就像发了狂的狮子,让那几个无赖都吃惊不小。
“你没见他,一头的血,昏过去的时候踉踉跄跄向我伸着手,简直就像电影的镜头,要多煽情有多煽情。”周蕊蕊说得绘声绘色。
“港片里的烂镜头,你就这么把自己给卖啦,什么三好五优的标准全扔了?”我笑她。
周蕊蕊虽说不上多漂亮,但是找男朋友有一套高标准的评价体系,具体可归纳为三好五优,三好即外貌好、工作好、人品好;五优即身高优、学历优、品味优、谈吐优、家庭出身优。
不过我估计只要第一项特别突出的话其他都可以商量,因为周蕊蕊以前花痴暗恋过的几个都是帅到让人不寒而栗。
包括——淩舜晖。想到那个人,胸口乱了的真气又开始翻涌。
“有的时候,沦陷只是一刹那的事。”
周蕊蕊对着乌蒙蒙没有星月的天空,幽幽地说出极富诗意的一句。
眼前正闪过纷扬的花瓣中那个人回头的刹那,我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寒噤。
过了几天我请周蕊蕊和小赵吃火锅,算是为他俩接风洗尘。
问他们今后的打算,两个人的兴致好像都不高。周蕊蕊打算参加11月份的公务员考试,小赵马上硕士毕业,这一阶段正在找工作。
“这年头找工作,都是还没怀孕就问当妈的经验,刚毕业初出茅庐的根本没有机会。”周蕊蕊郁闷地往嘴里塞进一筷子涮羊肉,“我那个没脸的爹,居然还要求小赵一定要买了房才让我跟着他。
周蕊蕊的爹是包工头,家里有点钱,小赵的父母好像就是普通工人,估计她爹也是怕她吃苦。
“那现在应征了哪几家?都没希望吗?”
“他学建筑的,S市大大小小的地产公司建设集团基本都投了简历,没一个有回音的。”周蕊蕊懊恼地说。
“才投了没几天,不急,再等等。”一直没有说话的小赵低声安慰周蕊蕊。
我看看小赵,一张单纯干净貌不惊人的脸,说话不急不躁,注视着周蕊蕊的眼温柔神清澈。
还真的有点羡慕。
“唉,要是能进那几个大公司就好了,”周蕊蕊向往地说,“置地、合景……或者淩尚也不错。”
“什么?淩尚?”我的心跳快了半拍。。
“是啊,淩尚听说这两年势头很猛,员工待遇也不错。”小赵在一旁轻轻的补充,又苦笑一下,“不过,这样的公司门槛太高,像我们这样的新人,估计只能先找个小公司积累点经验。
“那淩尚你也投了吗?”我装作无意地问。
“当然投了。”小赵笑笑:“他们的设计部正在招人,估计希望不大,碰碰运气罢了。”
“那也不一定,你不像我上研究生就是随便混混的,你成绩那么好,又考了那么多证,说不定人家对你青眼有加哪。”这次是周蕊蕊帮小赵打气,还肉麻地勾住了他的胳膊。
我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满是憧憬的脸,一个念头,像沸腾的火锅一样在心里扑扑地冒泡。
回到租住屋,我拿出手机找到那个陌生的电话,踟蹰半天还是没有揿下去。
索性先洗个澡舒缓一下神经,打开衣橱就看见挂着的那两件衣服。
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但是这两件衣服都价值不菲,迟早都要还给他,也许……
我不容自己迟疑,迅速地按下通话键。
空洞的忙音让人心头发寒,我仓皇地挂断,再也没有揿下第二次的勇气。
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电话响了,《开往春天的地铁》隆隆而来:“我已经等你找你追你用尽所有方法,找啊找啊找啊,不过是爱了恨了分了合了变化,一时冲动的想法……”
我沙着喉咙口齿不清:“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睡觉,请稍后再拨。”
“宁小岑!”冰刀割过一样的声音,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淩总,您……您这么早?”起得太猛,我眼前一抹黑。
“你打了我电话,有事?”他压抑着还是浅咳了两声。
不能错过机会!我强压着心头的狂跳当机立断:“是的,我想把两件衣服还给你。”
“不用。“他立刻说。
“喔,那不打扰了,下次给您快递过去吧。”
我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呼出长长一口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解脱。
他身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凌先生,量体温。”
我马上惊愕地问:“淩舜晖,你在住院吗?你没事吧!”
想到那天把他推倒的时候他正发着高烧,我愧疚到舌头都在发颤:“对……对不起。”
电话那头半晌没声,当我以为他已经挂断的时候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下午送过来,九华医院六病区508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