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拓展训练，那个圆脸爱笑的女孩儿站在绳梯前，尴尬地拎着裙摆，不敢放开动作。教官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咆哮着：“如果明天你还穿裙子，我就罚你倒立。”女孩儿泪光闪闪，她轻颦的眉，让我想起一句诗，烟笼寒水月笼沙。
我抱着一箱子冰淇淋过来，招呼大家休息一下。她还委屈地站在一边，我递过去箱子：“你喜欢什么口味自己选。”她先开始选了草莓味，想了想，又换成香草味。我也选香草味，靠着栏杆站在她身边：“我叫阿苏，你呢？”
她愣了一下，小声地问：“苏轼的苏吗？”我说：“是啊。”她笑得清浅：“我最爱的字就是苏了，流苏，姑苏，柔软又朴质。”我哈哈哈笑：“可是同事都叫我牙擦苏，你看我的牙，是不是特别适合啃冰淇淋。”
她又一次皱紧眉头，不再说话，一小口一小口的轻轻泯手里的冰淇淋，不停地用纸帕擦拭嘴角。我偷偷看她，素黑安静的长发，娟净的眉眼，笑起来害羞得无措。
那个五月的午后，我们一直隐在槐树荫里说话，大多时候她都是不说话的，但是她会很认真地看着我，听我讲话，有细碎的槐花，一朵两朵飘落，香澈馥郁。
第二天，她穿了细细窄窄的铅笔裤，白色的帆布鞋，攀在绳梯上，她的动作还是放不开，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粗鲁地向前。她苍白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倔强又委屈。她真的太瘦了，细胳臂细腿，仿佛再用力一点就会折断。
我捧在冰淇淋箱子大声喊：“休息啦，休息啦，冰淇淋快融啦。”教官丢下她，跑过来。她感激地看向我。她今天的样子真好看，铅华淡淡妆成，云髻松松挽就，韵致铿锵。
训练结束之后，她过来找我，捧着一盆小小的灌木：“这个，送给你留做纪念，明天我就不参加拓展训练了。”我想问：“为什么？”话到嘴边又改口：“这是什么？”她轻轻摸一摸盆栽绵密的叶子：“迷迭香啊，又叫海洋之露，再过些日子，它就会开花了。”
隔几天，是六一儿童节，忽然收到她的短讯：阿苏，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快乐的味道，你闻到了没有？如果没有，快去呼吸。我推开窗子，看见一群孩子拖着彩色的气球跑过广场，白色的鸽子扑腾腾，飞起又落下，隐藏在大草坪里的蘑菇音箱在唱元若蓝的《爱乘以无限大》：我能想象，我加你呀，画面就像天堂……我回复短讯：可以出来喝杯东西吗？我去找她，她正在形体中心学习舞蹈，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她在空旷的练功房对着镜子不停地旋转，轻柔的音乐，白色舞鞋，被阳光浸透的木地版，很美好的情境，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花与爱丽丝》的结尾。
我提议去附近的一家餐馆吃午饭，她是那种没有太多想法的女孩儿，总是微笑着支持你的意见。我叫了牛排和杂菜沙拉，可她只是叫了一小碗水果沙拉：“我厌食很严重，吃不了太多东西。”那天她只吃了两片奇异果，两颗草莓，喝了一杯冰水。然后就一直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吃，梨涡浅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她问起那盆迷迭香，可是很沮丧，它一直没有开花，而且开始慢慢枯萎。她说：“没关系的，是营养匮乏，等一下我回家取一包营养液给你就好了。”吃完东西，我们去艺术广场，又去博物馆。很晚的时候，我送她回家，她家的巷口有一棵槐树，五月刚过，满树繁花，我们在树下说再见。
走出去很远，我才想起，她忘记取给我迷迭香的营养液了，我回头去找她。在楼梯口遇见她，满手油圬地握着一只炸鸡腿边走边吃，她应该是真的饿了吧，午餐只吃了两片水果。她也看见我了，一刹那的惊愕，想要说什么，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楼梯。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也不肯回复我的短讯。她像空气一样消失了。后来，我自己去花市买了迷迭香的营养液，有着难闻的氨水味道，可是很有效果，才两天，便绽出小小的蓓蕾。看见花开，我便会想念她，那个姗姗可爱的女孩儿，笑起来，有着槐花的香气。我想，她一定是想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被我看见吧，可是，就算是海洋之露，也需要氨水才会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