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了又能怎么样?魔鬼就是魔鬼,见不得光,做的事情更见不得光。要学会忍受孤独和被唾骂。心爱的女人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地魔兽手里的玩物。”兔子宽慰着郭国。
夜幕降临,月上梢头,郭国靠在那棵大树上,空洞的眼神看着茫茫的夜空。
“郭国,我能给你的,地魔兽全都要给你破坏掉,所以只有杀了他,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兔子蠕动着身躯,从郭国肩膀上蹦了下来。
“只有杀才能解决吗?”在月光倾斜的树林里,郭国的眼泪就这样滔滔不绝地流了出来。
人总是矛盾的。经历时从不觉得美好的东西,一旦在时间的地窖中被慢慢酝酿成带点苦味的美酒,就总是责怪自己常在有意无意中犯下过错,却又不加以挽回,于是选择了放弃与逃避。郭国只记得他在树林里徘徊了很久,才找到回小院的路。无论怎么走,还是在原地徘徊。他茫然得,不停地走着。
小院的门口,小五没落的身影站在那里。郭国看了一看,径直地走了过去。
“那个女人呢?”小五愤怒地问着郭国。
他不敢抬头正视小五,离真相越近,心中的愧疚就越多。郭国把头一低,准备绕过小五走进去。
小五把声音的音量加大,更加愤怒地问,“那个女人呢?”小五一伸手拦住了郭国的去路。
“哪个女人?”郭国清楚地看见,小五手里的撬牙棒闪着冷酷的光泽,能刺伤所有的假象。
小五把撬牙棒一横,继续说着,“岚!”
郭国讨厌金属物品带给他的寒凛和冷硬。“不知道。你问她干什么?”
“你的女人你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死辛巴?”小五情绪已经失控,手里的撬牙棒也开始抖动。
郭国抓住横在眼前的铁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装什么糊涂?辛巴都送命了。”小五更加激动,开始有眼泪从眼角流出。“这是我在岚的背包里找到的,里面装着致命的**********。”小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透明塑料袋。“你是医生,这个你比我懂。”小五说完,把袋子扔给郭国。
“砒霜!”郭国把透明袋紧紧地攥在手里,小五又把那包牛肉干丢给郭国。
“这包牛肉干里下了毒。这是什么女人?怎么比蛇蝎还狠毒。辛巴哪里惹她了。”小五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铁棍的一端被他攥在手里,另一端的锋芒处,被郭国抓在手心。
“你想怎么样?”郭国已经冷静下,抓着铁棍的手更紧了。
“我要给辛巴报仇!”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撬牙棒上散发着铁锈刺鼻的气息。郭国用力地抓着撬牙棒,不敢有一丝的马虎。
小五不经意间抬头,看着郭国满头的青丝,已经夹杂着白或灰白的颜色了。他将要放下手中的铁棒时,岚出现了。又让小五愤怒起来了。
“别过来。”郭国大叫一声。一股一股的悲伤,从心底冒出来,笼罩着他的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岚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郭国,你走开,这事和你无关。我要给辛巴报仇!”小五开始缓缓抽动着铁棍。冰凉的铁棍,刚刚有所滑动,便被郭国硬硬地攥住了。
“她是一个哑巴。她什么都不知道。”郭国抓着铁棍的手渐渐失去知觉,小五每拉出一寸,疼在郭国身上都是钻心的。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安全的空地,供岚小小的身躯去躲藏,甚至逃避。
“你让开!”小五猛得一用力,把撬牙棒从郭国手里抽了出来。“你快让开!”他像一只疯狂的野兽,对着郭国吼着,张开的大口像是要把岚吃掉。
郭国看着铁棍向岚砸了过去,那一瞬间,他像是灵魂出壳了。
“我从不怕你的雄伟和温柔,反衬出我的胆怯与懦弱。我知道,在你的体内拥有一个世界,那是我最安全的归宿。我在你体内犹如躲进年幼时母亲温暖的子宫,继续做我前世的梦。反复地明暗交替,无穷无尽。”如钩的月,挂在窗户一角,迟迟不见移动。郭国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受伤的小鸟,在不停得用小小的嘴,舔噬自己溅血的羽毛,苦苦等待长夜过去。
当清晨醒来,郭国侧过脸,却发现枕边多了一只蝴蝶。岚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郭国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在她的旁边还有一半断掉的蝴蝶翅膀。困意袭来,郭国只是轻轻得将蝴蝶拾起,扔到地上,然后转身继续睡觉。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郭国看到这只断了翅膀的蝴蝶,依旧还在地上。右翼缺了好大一块,还在努力地煽动。虽然只是偶尔地煽动,飞翔是需要努力才行的。郭国看见蝴蝶已经无力再飞翔了。回想起第一眼看见蝴蝶的情景来,那时候,它正躺在自己的枕边,翅膀已经断掉了。难道是自己?是自己无心地折断了它的翅膀?郭国心里开始有些悲凉起来。
从大山里回来已经整整一天了。确切地说,是狼狈地逃了回来。匆忙之中,郭国辛苦筹措的二十万元钱被遗忘在了那里。郭国不敢想,也不敢奢望小五会把钱给自己送回来。毕竟他失去的是比金钱更重要的朋友。一切好像梦一般。
郭国下了床,把断了翅膀的蝴蝶轻轻地捧起来,小心地放到外面的草叶上。他真心地渴望它能够再生出可以飞翔的翅膀。将它的翅膀折断了,再放之于自然,任其自生自灭,或许这是自私而残忍的。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此时,郭国自己不仅仅是断了翅膀而已,或许心里是有深深的伤。他虽然是医生,但是断掉的翅膀也无法帮它再续,又如何能别有所为?郭国只有将它放在原本属于它的地方,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默默地看着。这时候,他想到了一句话:有只断了翅膀的蝴蝶,为什么它还可以飞呢?是因为它够坚强!现在,这只蝴蝶也应该是坚强的。分明看到它煽动的翅膀,这不是正在努力吗?可是,它却没有能够飞起来。原来那关于坚强的说法,仅是被人们用来安慰自己脆弱的心而已。或许,每个人心灵深处,都有这么一只断翅的蝴蝶,只是现在无论人们怎么做,死去的都已经远去,留下来的也只是深深的遗憾而已。
一直游走在城市和乡村的边缘,座座高楼像雨后春笋般直冒出来,但却怎么也没自己的容身之所。一条条宽敞的大道,一道道被人设定的程序,编成密密的网,把人固定住,没有自由,连呼吸都很困难了。
在咖啡氤氲的香气里麻木得清醒
每天目送这个城市光暗交替
许多炽热的心被切割成耀眼的碎片
最后装点着城市弥散开的忧郁
安静地寄生于被光线忽略的角落
冷眼看这个世界的缘起缘灭
仿佛游荡在空气中的灰尘
渴望着一次举重若轻的救赎
生存于恍惚的岁月里
永远是一个流浪的孩子
只为无意中嗅到的盎然生意
只为能够再次沐浴故乡的细雨
洗净伤痕累累的卑微灵魂
孤独的三十岁,永远地过去了。当年,郭国决定离开那个伤心的山村,去一个很遥远的城市,开始改头换面新的一天,没有任何的留恋,便踏上了远程,轻轻地挥手告别每一个角落。
如今,没什么好悲伤的,反正这儿的每一景,每一幕,都不曾属于过他,更因为他不是这个大都市的主角。都市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演出一场无止境的独角戏。没有摄像,只有反复来,反复去的重播。无数的主角,无数的配角,无数的导演,再加上不厌其烦的重播。尽管如此,郭国似乎永远当不了主角。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连一个角色都算不上。
汽车长鸣的那一刹那,郭国猛得一惊,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一场刚醒过来的噩梦一般,孤独寂寞的瞬间竟如此可怕,猛烈地摇撼着他。终于,红绿灯交替,汽车扭动着它那笨重、庞大的身躯,缓缓地开过了斑马线。渐渐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变小,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物,竟消失得那般从容,直至不见在这城市的彼端。
回忆像是一张开始泛黄发旧的照片。忽然,郭国觉得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徘徊在十字路口,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助他。过去的一切,令人措手不及地冒了出来。
“算了吧。郭国,你能帮的了谁?”郭国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站在那高高的写字楼下,风掠过他的发梢,对他述说着它的自由,也吹皱了平静的心湖。一次次面对死亡,一张张板着的脸,在他原本木讷的脑海里闪现。或许郭国也可以像风一样自由,可以像鸟一样飞翔,可以逃离这张网。低头看着那钢筋水泥构造成的牢笼,他理解黑夜的悲哀。因为他没勇气面对明天,也没勇气去脱离这张网。自己在生活中,一直是个懦夫,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在自由面前,又胆怯了。又依旧行尸走肉地过活着,依旧不敢面对现实。他不敢奢望自由,因为明天不属于自己。他要真是只蝴蝶,也只能是一只断了翅的蝴蝶。蓝天的屏弃,森林的放弃,只能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对郭国来说没有阻碍,因为自己的世界早已没有了方向,早已丧失了自由飞翔的权利,因为他是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郭国看到郭雨在路边栽树种苗。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车过时,就会扬起漫天的尘土。
说是路边,其实那就是路。路两旁光秃秃的,像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没有长出胡子的两腮。路的一端,是一个慢斜的坡,坡下是一条下水道的水汇成的小河。而她栽种的树苗,就这样从路边的斜坡一直延伸到护城河边。如果那也能称之为一条有生命的河,那么,这条河在夏季会是生命的辉煌期。那些生命,会因为它热情的高涨而被带走。它们的生命是绿色的,郭国断定那些树苗会在这个夏季夭折。所以,当郭国看着她弯着瘦弱的身子,用枯如柴枝一样的手,把那些亭亭玉立的树苗栽种在路边时,竟然在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想象中,那里已经有一片绿色,是一片小小的、绿色的海洋。而某个夜里,电闪雷鸣,雨将把不休的愤怒灌满整个河床,即使是下水道里的水,在那时也被唤醒了。它们你追我赶,欢呼着向更广阔的下游奔去。即使是一滴曾被你我忽略过的水,在那一瞬间,它们的目标也是海洋。”郭雨一铲一铲得将泥土重新盖好,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郭国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郭雨一点一点挖土、植树、培土。“真让我好找。若不是走近,我真怕会认错人。”
心中的阴霾已经不再,郭雨多了一份坦然。她轻轻地回过头,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是依旧不能掩盖心中的悲伤。
“春天确是来了。你也喜欢植树?”郭国看着绿油油的树苗,心中满是欢喜。
郭雨轻轻地把铁锹靠在墙角,“不是喜欢,是为了生活。”一切完成得那样流畅,足以披显她的老练。
轻轻地拾起一地的失落,心事繁杂如麻。是悲伤,是无奈,是失落,还是辛酸?心中的彷徨失意,都在痛楚的边缘徘徊,一次又一次。想想黯淡美丽的岁月,我眼中的泪光又如晨雾一般得凄迷,内心的波澜又一次一次泛起。
“这是爸爸让我交给你的。”郭雨把那封信从贴着心口的口袋里掏出来。“从静止到喧嚣,从繁华到荒芜,都是和城市相关的丝丝蔓蔓。自己也是慢慢融入之中的一道风景。这是对这个城市的肯定。爸爸说,你看了就会明白了。”郭雨把信轻轻展开,放到郭国手里。
郭国的目光漠然中,却有一丝悔意一闪而过。身后风景依旧,隐沉在凄迷的雾霭里。然而,手中那封信,又像是在催促和暗示着,此刻应该像去迎接未来与未知一样。对面,仍是一片雾霭掩盖的风景,显露在外的很少,却很精致,十分诱人。
良久,郭雨无奈地叹一口气。接着深深地吸上一口清凉的空气,闭上眼,身子缓缓向前倾斜。“爹的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无论你怎么看他,毕竟他已经不在了。”
微弱的风,夹杂着冰屑的寒意,风化大片大片的空气。郭国颤抖的双手,爬上一条条深浅不一的褶皱,和纹络浓缩成一幅定格住了的悲凉。
“我要离开这了。”郭雨笑着,心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不要再找苦儿了。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要去哪里?”郭国站在原地,手里的纸张随风摇摆。
“还记得你第一次从那个老头手里把我救下的情景吗?”郭雨捧起一坯土,最后盖在刚刚栽好的树苗上,抬起头,看见有很多长着黑色身子,白色翅膀的鸟儿在草场的天空自由地飞来飞去。郭雨把手放在眉宇间,遮挡着太阳,去寻找那些鸟儿飞翔的痕迹。“他说,他会帮我实现我的艺术梦。我要继续上学。”
“你的意思是?”
“你改变不了谁。没有任何一种生活对谁来说是最好的。四叔,爹活了这一辈子,只有最后几天是活得最明白的。现在,我也明白当初爹为什么要把我带到城里来。苦儿井没了,爹没了,可是,我的生活还要继续,不是吗?”
郭国看着远空大片大片的乌云,大摇大摆地沿着那唯一的路,向这边袭来。太阳在南方发出柔和的余光。“你确信这就是你想要的?”
“爹告诉我,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郭雨笑着,拍干净身上的泥土。
天空突然黑得发紫,犹如发怒,很快便下起了大雨。郭国站在那里,他的脸平静得被雨水打湿,泪水和雨水适宜地混在了一起,犹如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一般缠绵。
一辆豪华的轿车从雨中慢慢驶来。一袭整洁西装的老男人走下车,有些心疼得往郭雨的手心里呵气,而后为她打开车门,将她抱了进去。
“别找苦儿了。回去开始你自己的生活吧。”郭雨的声音随着汽车的远去,逐渐淹没在雨帘里。
看着汽车缓缓驶去,郭国轻轻地闭上了微张的双眼。他感受得到雨水正在腐蚀他那粗糙的肌肤。他有些侥幸地想,苦儿还在等着自己。全身透发着一股难闻的雨味。他有些心疼地抚摩着自己的面庞,心里有挣扎的痕迹:老去,是必然的。到自己老去的那天,也势必会有放弃的那天?可是他做不到,他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