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这真的不怪苦儿,谁都想不到。”
仿佛一座坚固的城墙,横亘在春意盎然与萧索落寞之间。生命被隔开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飘荡着的愉悦的笑声,一边是沉默在永恒的黑暗里。生命原来是如此地脆弱。只要一瞬间就可以夺取一个生命。刚刚还活蹦乱跳的迪克,只是在这么一小会过后,就被葬送在人类的钢铁坟墓里。
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郭国,此时显得有些脆弱。看着迪克鲜亮的皮毛上沾满了点点的血斑,郭国可以清楚地想象到死亡的那一瞬间,迪克的茫然,和生命即将失去的挣扎。像是有一个东西噎在郭国喉咙里,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苦儿就这么木在那里。从开始到现在,眼前的这个玩伴与自己的生命交汇不足一刻钟。生命就是这么爱开玩笑,它的悲悯,总会建立在人类的痛苦之上,而人类的抗争,显得又多么的微不足道。
“老四,接受现实吧。这句话我本不该讲,狗会死,我们大家都会死。除了面对,我们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的话提醒着郭国。郭诚形同朽木的身躯,也将像迪克,像这个不该存在于这个社会的苦儿井一样消失。不该有的,终究会在人们的悲叹和怨恨中灭亡。
郭国只有沉默,沉默地驻足,沉默地离开。逝去的终究是死了,只能让时间去埋没。一连串排山倒海的现实翻涌着砸来。他迈着艰难的脚步,一点一点地离开。
“四叔,迪克的尸体怎么处理?”郭雨也不忍打搅郭国,但是在郭国即将踏出苦儿井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问着。
“不要埋了。我不想看着它在地下受着虫蚁的嗜咬。就找个盒子,把它放到江里吧。”郭国几乎是支撑着把话说完。无法接受的是,跟他几天的黄狗死了。他不想再看到生命的逝去,尽管兔子说他是个冷血的魔鬼。
黑夜之中,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感到一点点的悸怕,虽然被思绪绑得紧紧的。但是,郭国脑海里还是荡漾不定,有类似被抛弃的无耐,被刀割的苦痛。心潮澎湃云涌,有仿若被责压的凄怆,被驱赶的落魄!
突然的断电,把郭国推上了凌乱的床。卸衣后,安然地躺下,并没有往常的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一改往日的习惯,只是仰躺着,双手交叉置于腹上,全身笔直笔直的。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呼吸很均匀,但有时却会陡然。心跳似乎很快,双手随着心跳一上一下,一颠一波的,感觉似有千斤之重压住了自己。
周围已经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大街上偶尔闪过的车辆那如雷的咆哮声。黑夜的世界,寂静的寰宇,似乎只剩郭国一人还在神游,不知倦,不知疲。
思绪像蚕丝,织得很密,密到连风都难以穿过。郭国一直尽力想把自己放入睡眠的世界,来等待明天的来临。眼睛依然是佯闭着。不想睁开眼看漆黑的天壁。任神思游荡,由心跳起伏。是觉着烦闷,还是感到凄伤?一点一点的,不经意之间,在脑海里把一天的历程重放一边,使人感觉有些许的烦恼。当自己把一天的轨迹重划时,记忆的角落却多了许多萧森。郭国一直都这样,他总喜欢在黑夜里把记忆整理一番,整顿得让自己觉着可怖;总喜欢把记忆重组,重组成一幅幅的组图。点点滴滴,把自己深埋。是记忆,更是心情!思绪把自己困住了!
不经意的郭国,拨开双眼望望窗外。夜风把半掩的窗门糊弄,“吱吱”作响,吵个不休。楼下,几盏惨白的路灯,仿若几双眼睛在注视着郭国这个难眠的人。心里觉着一阵阵地害怕,一股股地凄凉。总是这样或那样地胡思乱想,总觉得全身流着的是凄然和伤心的血液,呼吸的是不快的空气。他好想大笑一番,把一切一笑了之。但是,微笑总是陡然,除却些许的苦笑,就是一脸的麻木。不觉之中,会觉得自己似乎已染上了波动的习性,总是“情感”太过复杂和繁琐,思绪太游离和不安分。自己在给自己铸就囚牢,在禁锢自己。不是肉体的禁锢,而是灵魂的压榨。最后,只能落魄而等着生命寂灭,以此了结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有时也总想微笑着,总想快乐着,总想坚强着去面对一切。白天或许会皮肉暂笑,但到夜晚,又是满腔的苦意。在世人面前,或许觉着很坚强,但独自一人时,却脆弱得如泥。
“郭国,救我。”一个微弱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像是断断续续的电波流到郭国脑海里。郭国找遍了整个房间,没有发现任何诡怪的异常,甚至以为自己又产生了幻觉。可是,那个声音又响起,“救我,救我!”
思绪开始蔓延。声音在郭国开门的这一刻,却戛然而止,一切都成了休止符。
这时,他却听见有个呼叫声,很长很轻。“快让我进去,快!”这次,郭国确信声音是从自己脚下传来的。兔子,还是兔子。雪白的绒毛,血红的眼睛,只是声音已经变了。它显然已经脱离了林笑的皮囊,只是不知为何已经消失很久的魔鬼,为什么此时会出现。
郭国淡漠地看了一眼兔子,“你又回来了。林笑呢?”
“被吃了。”兔子气息十分微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被吃了?你吃的?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吗?”郭国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欣慰。与其让魔鬼穿着林笑的皮囊作恶,倒不如化得一干二净。
兔子的呼吸变得急促,娇小的身躯,吃力得向前挪动了一下。可是,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活,只能缓缓地推进。“不,不是我干的。是它找到了我,它要杀了我。”
“你是说地魔兽?”郭国很轻松地抓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提了起来。
兔子悬在半空,两只脚不停得在空中乱蹬。力气几乎耗尽的兔子,仿佛郭国一松手,就可以把它轻松地摔死。“在你的梦里,我不惧怕任何东西。可是现在不一样,我只是一只兔子,它却是一条恶狗。它会活活吃了我。快让我进去,它快追过来了。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了。”
郭国狠狠地揪住兔子,用力地扯了一下,然后重重得把兔子摁在墙壁上。“吃了你?葬身在自己的同类手中,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是该死了。”
“不,你不能这样。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我让你得到了一般人得不到的东西,让你体会到了人间的****和朵颐人肉的快感,还有除去对手的畅快淋漓。你应该感谢我。现在我有难了,只有你能帮我。”
郭国掐住兔子咽喉的手越来越紧,只要稍微再一用力,就能把它置于死地。没有力量的魔鬼,终究也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快感?你给我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你选择的只有让我把你交给地魔兽,或者被我掐死。”
兔子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它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透着沙哑的喉咙,继续为自己辩解着,“地魔兽也不会放过你的。没有我的庇护,它杀死你,比杀死我更简单!”
一丝丝余音,不知从哪里飘进郭国的心里,震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突然,他感到自上而下的晕旋。一声野兽的低吼过后,地魔兽从黑暗里冲了出来。就在这一刹那,郭国的心脏猛然加速,心中再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吼叫声。冥冥之中,仿佛在某个角落向他召唤。身体撕裂般的痛楚,让他抓住兔子的手渐渐松下来。
地魔兽面颊抖动不停,泛着刺眼的青光,让每一个靠近它的人都感到强大的压迫力。这种力量,源自于人内心的恐惧。“郭国,把它交给我!”接着又是一声低吼。
“郭国,我们是同类。它杀了我,也不会放过你。别把我交给这只恶狗,求你了!”兔子一点一点得向后缩,已经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只有铲除这个在你身边作祟的妖魔,才能恢复你原来的生活。郭国,你不是魔鬼。你只是被兔子利用了你的贪心和懦弱。”地魔兽不停地劝说着。
“郭国,别傻了。想想那些从前你体会不到的快感。是我帮了你,给了你机会和勇气。现在是我需要你伸手帮助的时候了。”
它们是一群鬼魂,一直都在折磨着郭国的魂魄。以前没有人关注郭国,没有人关心他。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无尽的黑暗的深处,似宇宙那么无穷大。而郭国觉得离上帝之路又那么近,距人类社会却又是那么远。郭国是神吗?不是。神是不会有痛苦的。或者他只是一个鬼,饿鬼、吊死鬼,甚至是个胆小鬼。
“我只是一个在黑暗里迷失了心灵的魂魄。一个孤独的、无助的,却又不能四处流浪的孤魂。”郭国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我无法逃避这无穷的黑暗。每天,当我睁开暗淡的双眼,发觉周围黑黑一片时,其实我早已陷入了黑的漩涡之中。尽管人们不会故意称黑的漩涡为夜,但是,我已在夜里无声地挣扎了许多年。你们能明白吗?”
兔子蜷缩成一个毛球,躲在郭国的脚下。“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拯救你。逃脱不了黑暗,那我们就在黑暗里生活得快乐一点。每天都会有一半的时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改变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地魔兽不甘心放过兔子,一步一步紧紧地逼迫着。“郭国,它是在害你!那些被它嗜杀和勾魄的灵魂,是多么无辜!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杀死它,这一切就都解决了!”
“你们不明白!从娘肚里呱呱坠地的刹那,谁能意识到自己的一生会在黑暗中度过?但是我不一样。我悲哀的心态,也在那个时候就已形成了。可是我不灰心。我努力吮吸着母亲的乳汁,试图以茁壮成长来摆脱夜的厄运。我渴望光明,渴望得到解脱。当太阳光第一次刺痛我嫩白的肌肤时,我就会哇哇大叫,把内心的喜悦发泄得淋漓尽致。我手舞足蹈着,为他人也有这样的运气而庆贺。我努力学习,积极向上,以高昂的姿态,迎接着自己的人生。之后,我一步一步在痛苦中艰难地成长。你们知道我的命有多苦吗?我度过了黑色的童年,经历了躁动的青春期。在人生的那个驿站驻留时,我妄想着能碰到一位漂亮而又善解人意的姑娘。但是,通常美的东西只能远观,不能捧在手心。我等到现在,老天什么都没给我。它把我的希望,弄得支离破碎。我整日里失魂落魄,无精打采,想要得到的得不到,不想得到的也没有。当我想过平静的生活,终老一生的时候,你!”郭国又死死地抓起兔子,把它吊在半空。“你却对我说,属于我的黑暗才刚刚开始。所以,我也像你一样,把自己变成了魔鬼!”
“它是在蛊惑你!”地魔兽听着郭国的哭诉,怒火也渐渐消去。本来身上泛起的微微绿光,也慢慢变弱。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样?还有那些苦孩子,还有迪克。他们凭什么不能享受生命的快乐?或死,或亡,或者为了逃避死亡而苦苦地挣扎。”郭国凝望着手心的冷汗,一大滴泪珠坠落在地上。他一只手抓住兔子,另一只手指着地魔兽。
地魔兽“呜呜”地叫了一声,接着低下了头。“我回答不了你。我的使命是杀死这只危害人间的魔鬼。对于你的为什么,我没有能力回答。”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就像是,我是鬼,你是鬼,这只该死的狗也是鬼一样。已经被注定,问太多为什么也没用。林笑是被我杀死的,可是,我给了他一个痛快的了结,而你却不停地折磨他。郭国,你做的比我这个魔鬼还要狠毒。地魔兽会放过你吗?林笑会放过你吗?若是世人知道了这些,你怎么逃避悠悠之口的唾骂,和生不如死的刑罚?”兔子感觉到郭国已经动摇了,它在尽力地蛊惑着,想把他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你还在犹豫什么?只要黎明到来,我和兔子就都会消失。等到黑暗来临的时候,一切又都会恢复原样,你还会受到它的操控。它还会继续危害世人。”郭国的犹豫不决,地魔兽再也无法忍受,咆哮一声,整个身子弓了起来,随时准备扑向兔子。
“黑暗。呵呵。黎明?”郭国华丽的梦境,开始出现裂痕。裂痕的深处,隐藏着无助。
风依旧在吹。只不过是春天的风,而冬天早已与人们擦肩而过。这个冬天的一切,都已成冰。郭国现在无福享受这个迟到的春天,总有一种隐隐的痛,伴着忧郁的天气,随时侵略脆弱的神经。
外面在下雨。雨滴的声音很重,有点无奈,很沉重地敲打着玻璃。此时,郭国已不再做梦。纷乱的思绪,有点趋于一种整齐,好像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先后顺序。关于谁先来?现在又在哪儿?应该如何来摆放各自的位置?再也不愿去想象没有灵魂的日子里,会有怎么样的疲倦发生。
自己的门,何时开启?现在是否又要关闭?好像与自己的理论已没有关系。那些有点陈旧的想法,曾被黑暗不攻自破。所以,它们现在已被时间荒废。做惯了隐藏在黑暗里的人,现在想试着享受阳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