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别泄露了,若都进了我耳朵里,你该犯法了。”
我话音刚落,他噗地笑了。
“这就对了,大过节的生什么气呀!”
“你不知道,她在会上说,那些从美国回来的作家中,有好几位都入籍为美国公民了。他们若知道中国的草原正在走向沙漠化会造成不良影响的,在国际上。”
话说至此,我又乐了:“担心我们会去美国国会山庄报告关于‘中国草原的这个和那个’哈。”
他笑了,笑声不爽朗。
“原谅那位老大姐吧,他们那一代人是新中国的‘接生员’,爱国爱到骨髓里,提防‘海外兵团’是受本能指使的。”
上述话题没再延续,他改说几位来自美国的台湾同胞给他留下的种种印象。说话间,他多次停下脚步,凝望圆月。
我看透了他的心思……
我带着他的“凝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我的房间离崇武海滩不是很远,那是个涛声可直达枕边的地方。那波涛是从台湾海峡直扑而来的。
啊,浅浅的海峡大部水深小于80米,平均水深约60米;其宽度约150千米,最狭处为135千米。
就是这汪窄窄的咸水,曾经,横断多少骨肉情,“盐”死了多少蹦跳的心。
那汪咸水涨高了,咸水里有两岸同胞的眼泪啊;那汪咸水流得慢了,它载不动两岸同胞的恩怨情愁哇……
圆月仿佛知晓,今夜的我已无法倒头即进入梦乡。于是,她就把自身那通亮的光,毫不保留地全都泻到我的床前,伴亮深思。
国共内战,同胞瞄准军装两样的同胞,砰的一枪,对方躺倒。
据解放军军校教科书记载,在解放战争中,国军伤亡171万,共军伤亡120万,平民直接死亡50万至100万人,共计伤亡近400万人。
脑海里泛起这组数字,我心发紧,眼发湿。那一刻,岁月为我翻出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惨烈“场面”;那一刻我想起了孟良崮战役中的陈毅、粟裕、张灵甫……
我起身走到窗前,倚框而站,一心想抖掉“前尘往事”,静观故乡月。然而,月光下,却“走来”几位“美国”女作家,也就是“北京汉子”所说的台湾同胞啦。
就是她,一位年轻气盛的文坛新人,当我俩在华侨大学的餐厅里首次相遇时,“府上是哪里人?”她问我。
听罢此言,我心顿生赞叹:真会说话,赶明儿跟人家学着点儿。可当我报出我是山东人之后,她脖子一挺,俩眼看着房梁:我爸爸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他手下的用人全是你们山东的。
还是她,10月1日午餐时,当泉州市的一位领导笑逐颜开地举起酒杯:今天是国庆节,来,让我们一起干……是“干杯”还是“干了”?举杯人尚来不及把话意说明,“军官”的女儿和另一位老作家即急步屋外,还挂着一脸的不自在。
理解,完全理解!
大陆同胞见到“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不也照样浑身不得劲儿?
不是两岸人民的错,就算是历史的造就吧!
那时那刻,我心陡生企盼: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何日?
转天的中秋晚会上,不管是北京汉子、马列主义老太太、美国公民还是台湾同胞,均被中华民族这个传统节日给召集在一轮明月下。大家品着同一摞月饼,用一种语言来赞美我中华美食;用一样的心情来抒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感怀;用一字不差的歌词,同声齐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欢度,同胞们:难忘的1998!
珍惜,泉州的月光下……
在异乡自缢
耀耀身材魁梧,健壮倜傥。上大学时,他被一位才高貌不美,又比他大8岁的女同学给看中了。1996年春天,他和她结婚了。在父母及亲朋的强烈反对下,他没多作解释,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用完人家就扔了。”
古语云:女大五,赛老母。又多出3岁的她,婚后给耀耀生了一个6斤8两的大胖小子。儿子的降生既为其母遮了丑,也着实缓和了家里上上下下僵窘已久的关系。之后的日子里,一家人过得还算不错。
在出国浪潮的前呼后拥下,2001年夏天耀耀离开北京,展翅飞到了美国的明尼苏达州。然而,星条旗下的所获远不能与故土相比,他只好放下身段边打工边上学读书。因哲学专业求职面较窄,他紧急转行到IT的轨道上来。
在这期间,其妻以陪读身份携子与丈夫在美国团聚了。为了让爱郎早一天拿到学位,也希望租住地下室的日子快快结束,三天不到,妻子就一头扎进了中餐馆。
她做两份工,餐馆下班后,又到超市的冷库去切牛肉。透支的身子被超负荷的压力给击垮了,她患上胃癌,死在了刚落脚不到两年的美利坚。
遮风挡雨粗布衣,知寒知暖结发妻。妻离世后,耀耀父子把天都给哭黄了。悲痛欲绝时,有个私人开办的电脑公司接受了其月前的申请,愿出3.2万美元的年薪雇用他。
耀耀擦干眼泪,埋下悲伤,把儿子送进学校,自己剃头刮脸,衣着整齐地向生命的另个阶梯攀爬。
异国他乡,生疏的滋味天天咀嚼,天天都嚼不烂,但为了孩子,为了北京的二老脸上有光,他又当爹又当娘地挣扎求活。但是,只上了10个月的正常班,公司老板就告知他:公司业绩不佳,你合约一年届满时,可能不再续用。为不在异邦输净自己,他决定用当下的身份,揣着现有的名片,以母病重为由,携子回国,重辟新境。
故土的今天,对没有点儿来头的“和尚”是不会立马上香跪拜的,光靠一张花钱想印啥就印啥的名片,唬谁呀!
心凉意冷。回异邦,除了痛就是烦,且后路无光,前路不亮。比来比去,故乡有爹娘,有亲朋,不走,应是上上策。然而,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天还要大两圈的高堂老母不干了。她逼着他,一天好几遍地重复着一句话:“你咋还不走哇?!”
拉起儿子的小手,留下母亲的面子,载着满腹的无奈,耀耀返航于迷茫中。
回到美国,公司的解雇通知早已平平地躺在信箱里。思前虑后,他认清了一个字——死!
他真的死了!在寒露湿衣的午夜时分,耀耀吻别了熟睡的宝宝,满脸清泪把自己吊在了公寓远处的一棵古槐下。
该给后人留什么
未犯过大错的领袖人物,逝世后官方都有隆重的葬礼和语句厚重的悼词来定位他们生前的贡献和故后的遗留。至于在百姓心目中他们究竟留下了什么,那就另当别论了。而一家一户的长辈“大走”之后,又该给儿孙留下什么呢?
76岁的连嫂撒手西去时,留下了2万元人民币、一个金镯子和两枚金戒指。两个闺女,三个儿子,五个孩子齐聚北京太平桥大街,红着眼珠子地贼着老娘所留下的那点钱和那些金玩意儿。中国人活着的时候大都不主动留遗书,生怕一写身后事自己跟着就玩儿完了。连嫂也不例外,在缺乏那张具有法律依据的白纸黑字下,五名子女10只手,再加上站在一旁摩拳擦掌的儿媳和姑爷那50个手指头,撕扯纸币,争抢金饰,混战一场,不可避免。
制止这场“战争”的人出现了。她是连嫂一手带大的小姑子。姑姑一直在乡下教书,只是在连嫂病重时才从山东老家赶到京城,衣不解带的守护在“嫂娘”的病榻前。
用足智多谋来赞美姑姑绝非狂言。她仅用一只手就把那100个手指头全给按住了。
姑姑把连嫂的镯子先戴在了自己的手脖子上,又把那两枚戒指分别套在了中指和无名指上。姑姑举起那只已被黄金“拷住”的右手,对三个侄儿说:“这两枚戒指先由你们哥仨分,谁撸走一枚,能套进自己的无名指,就归谁所有,套不进去再给我套回来。”
姑姑话音刚落,连嫂的亲生儿子们即争先恐后地扯着那只“满载重金”的手,互不相让地往返于又撸又套中。
丑态百出后,哥仨这才明白,自己的手指要粗过母亲和姑姑的百分之好几点,若想戴老娘的金戒指唯有一法:去医院进行一次疼煞人的“削指术”。
儿们退阵了,媳们凑前了,姑姑发话了:“不用张嘴我就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别着急,等你们的妹妹试过之后,才能轮到……”
大媳妇打断姑姑的话:“镯子怎么个分法呀?我说的不是戒指。”
姑姑抱过连嫂的骨灰盒:“谁出钱给你妈买块墓地,这镯子就归谁。”
屋里静下来了,只有那一对对、一双双精亮的眼在对视,在合计,在做着无言的协商,协商出个赚不赚、赔不赔的基本数字来。
在河南某县城当中学老师的大女婿开腔了:“把镯子、戒指和那两万元都给我,老太太的后事我包了!”
姑姑拍板儿了:“就你了,过来接受遗产吧!”
大女儿刚把金镯子套到自己手脖子上,姑姑随手拿过一个小录音机,按响后,里面放出了连嫂的声音:“……谁拿走我的遗产,谁就得把我和你爸爸合葬在北京十三陵附近,也就是通往延庆县14号出口的‘天寿陵园’里。”
闻此,那10张嘴在同一个时间做着同样的动作:倒吸气。
大女婿后补了多余的表情。他有着遭闷棍痛击的蒙与疼。他龇牙咧嘴地吐出了这样的话:“瞧这意思,我不能把骨灰埋在我们家乡的土坡上了?”
姑姑立马搭话:“你是‘灵魂工程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含义,你应该理解得更透彻。”
“我……”
“人做事,天在看,世人和我大哥大嫂也在天国里看。”
话说至此,其他儿女纷纷夹包快溜,只有大女儿两口子瞧着那两万元人民币站在姑姑面前玩起了“骑虎难下”。
越洋电话里,听完家姐的转述,我真是感慨万千哪!
我问自己:父母在世时,该怎么教育孩子,怎么影响孩子?父母故去后该给儿女留什么?肯定地说:大多数的长辈都想通过自身的付出让孩子过得比自己好。都想给孩子留点值钱和有用的东西。至于什么东西才是有用的东西,那就得用心去琢磨了。
我的父母给我留下的遗产:妈妈一张黑白小照片;爹是一个签名,是在三姐给我的信上写下的。父母不是没有遗产,在山东老家就有八间大瓦房,被一家四川人买走了。至于卖了多少钱,我压根儿就不想费那精力去打听。因我自己有遮风避雨处,何用打破脑袋地去抢遗产!
抛开实物纠缠,我更看重二老双亲给我留下的那些无须言表的精神食粮。那些精神食粮一直在富足着我的生存需求,让亮子能堂堂正正地活出个自己想要的人生。
走出家庭遗产的围困,放眼远眺古代的皇帝和当今的各国元首,乃至一级一级的掌权人。在他们仙逝或卸任后,想给和该给自己的国家和子民留下什么,在任时就该深思熟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