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清因萧璟的一个眼神而心悸，因他一个轻吻而脸红，因他一个碰触而战栗的时候，她总是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她怪自己变得这么怯弱、这么害羞，更恨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这么敏感——以前的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在她拼命的内疚着，不住地责怪自己对李瑜的背叛时，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疑惑的。偶尔，也会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每当这样的问题冒出头来，便会被她不安地压下去，偷偷地捂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将它们揉得小小的，直到她感觉不到。
这些日子以来，心底的隐秘被一件件地揭出来拖到阳光下暴晒，已让秦清几乎无所适从；如今，她最最不敢碰触的角落也展露人前，无所遁形。她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大起大落，觉得自己快要疯狂，快要崩溃。她从凳子上无力的滑落下来，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大脑一片空白。
对一个陷在极度痛苦和矛盾中的人来说，麻木的大脑其实是一剂止痛良药，只可惜，它的药效总是很短，它能帮人躲过最痛的瞬间，却终究还要让人面对。秦清安静得不可思议地在桌脚上靠了一会之后，身体开始慢慢地颤抖起来，越抖越是厉害。竹影心里后悔得发苦，蹲下身来，轻轻去扳秦清的肩膀，颤声道：“清？”
秦清顺着竹影的手回过身来，竹影看清她的脸，却不由的愣住——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秦清的脸上竟没有一滴眼泪；她的双肩不住地耸动着，竟并不是在哭，而是在无声地笑着，眉眼都弯作一处，只细细的眼缝里泄露着几点寒光。想是刚刚发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她笑得停也停不下来。
“难道要我告诉瑜哥哥，以前是我搞错了么？”秦清咧着嘴，笑道：“竹姐姐，你是这个意思吗？”竹影心里一痛，紧紧地皱着眉头，自责不已。面对秦清的问题，她只能一直摇头，重复地说着“不是，清，我不是那个意思。”秦清又笑了，凝视着她：“那是什么意思？”竹影说不出话来，只得不断地摇晃着秦清的肩膀，低声道：“清，你别笑了，好不好？哭出来吧，哭出来会舒服一些。”
秦清笑着摇头：“哭有什么用呢？哭出来，我舒服些，可他呢？”她咬着牙根，面上忽然露出一种恶狠狠的神情，一字字道：“我不哭，我没资格哭！”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让人难受的摩擦的声响：“在我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时候，是瑜哥哥捡到我，陪着我。那时候，我的心冻得都快死了，是他小心翼翼地捂着它，用自己的心一点点将让它活过来——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一个死了心的人，还会对谁动心？这些年来，他对我是那么好，那么好……”
微笑的面具上终于绽开了一道裂痕，秦清的喉咙哽住。她知道，再说下去，她就会哭出来，于是她紧紧地闭着嘴，咬着唇，不再开口。她的心口剧痛，这沉沉的痛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流向全身，然后丝丝地渗透到周围的空气里，连夜色也似被它染得格外的浓重。竹影突然觉得房间太黑太暗，她摸索着点燃了一盏灯烛。
竹影终于完全读懂了秦清的心境，可也终于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她只能像一个姐姐那样，抱着她的妹妹，温柔地抚着妹妹的头顶，传递着她的无言的安慰。秦清靠在她的怀里，一开始仍然轻轻地颤抖着，许久之后，慢慢地宁静下来。她真的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伸出双手去揽着姐姐的腰，感觉到温温的暖暖的气息，留恋地叹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竹影听见秦清梦呓一般的声音：“竹姐姐，除了你，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人，我是不可以辜负他的……我可以伤害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但是不可以伤害他……竹姐姐，你明白么？”竹影并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可是听着秦清软软的说着这些话，她的眼泪差一点就流了下来，她不敢出声，只能点点头。
秦清感觉到了竹影的动作，似是很满意，闭着眼睛笑了笑，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搞错了，那就让它永远错下去吧……永远不要让瑜哥哥知道，这样，他就不会伤心了……”秦清今日并没有很劳累，可是说着说着，她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或许这就是人的自我保护吧，当一个人太痛苦的时候，大脑便会自发地停止思考，让她少受些折磨。
萧璟推开竹影的房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一向素雅出尘的竹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子下面，秦清像只小狗一样七歪八倒地趴在她的怀里，睡得人事不知，就差没有打起呼噜。
竹影见到萧璟，微微吃了一惊，想要起身行礼。萧璟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秦清抱了起来。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竹影，似是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便默默地离开了。
竹影站在门边，目送着他们越走越远。夜已深了，钟琴在前面撑着灯笼，橘红的烛光投在萧璟挺拔的身躯上，在他身后拉出很长的斜斜的影子。这本是一个万般孤寂的背影，如今多了肩头处软软倚着的女子的臻首，才终于显出一丝柔和。
当萧璟选择了什么也不问的时候，竹影便知道，他是懂得秦清的。他知道她的彷徨和顾忌，也知道她的心思和打算——那一刻，竹影不知道自己应该替秦清庆幸？惋惜？又或是替她担忧？
萧璟和秦清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竹影仍然怔怔地扶门而立，她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似想要看清前方的两人究竟是要走向何方，却终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秦清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两条修长的手臂轻轻地圈着她的身子。迷迷糊糊中，有人在亲吻她的肩头，两片柔软的嘴唇无限爱怜地啄着她的肌肤，有一种****的温暖的感觉。脑海里还残留着梦中温馨的画面，秦清喃喃地唤道：“瑜哥哥……”
紧贴着她后背的身体蓦地一僵，秦清也从短暂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眼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红木床梁和厚厚的锦帐，哪里是梦中简陋的小院？她有一瞬间的困惑，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从竹影的房里到了这里，但是脑后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让她无暇再想。萧璟久久没有说话，她也不敢出声，心存侥幸地希翼着，能够一直这样背对着他。
萧璟的手从秦清的胸前穿过，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扳转过来。朝阳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肩上、胸前，他就像大师手下最完美的杰作，俊美得直令人不敢逼视。秦清的目光胡乱地游移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望进咫尺外那幽深的双眸。他的眼里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深处有火热的渴望涌动着，如同激流中有着最强大力量的漩涡，不停地拉扯着她，令她无法挪开眼睛，似要被他活活地吞没。
“清，过去的人和事，把他们忘掉，好吗？”萧璟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催眠般的磁性。秦清有瞬间的失神，定定地看着他，却终是一言未发。他的强作镇定的神情渐渐破裂，目光中牵扯出一丝惶恐和痛楚，收紧了抱着她的双臂：“留下来，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开始不稳，带着颤抖和央求：“清，答应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秦清的心在狠狠地收缩。她从来就知道，萧璟那漫不经心的倜傥身影下，隐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那颗心曾经火热过、快乐过、敞开过，而后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苦，这些，她感同身受，她情不自禁心生怜惜；可是，他也是强大而执着的，他的才能、胸襟、气度，在令下属臣服的时候，也令她忌惮生畏。她知道他的心上有着不可碰触的脆弱的角落，却没想到有这样一天，他会放下所有武装，将这个角落毫不设防地袒露在她的面前。
这不是萧璟第一次的第一次请求。西子湖畔，惊鸿桥上，他也这样说过，那时，秦清莫名地流下了眼泪，却毫不犹豫地欺骗了他；现在，他又问了她一模一样的问题。她知道，此时此地，如果她应声“好”，他定会深信不疑，因为她对他的心意已是那样明显。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像上次一样，答应他吧——你终究是要走的，如何走法，欺不欺骗，又有什么区别？答应了，走得容易些，彼此少些纠缠，不是更好么？
秦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嘴唇缓缓开启——那个“好”字，她已在心里默默练习了十多遍。然而，当她真的开口时，那想好的回答却不知怎地就变了，她轻轻地问出了一个问题：“殿下，过去的人和事，你可以忘记么？”你可以忘记大哥么，你可以放弃野心么，你可以不报那血海深仇么？
萧璟的脸色又变了，抱着秦清的双手变得冰凉，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秦清忍着心，静静地看着他道：“妾身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如何能做得到殿下都做不到的事？”萧璟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拥紧她，他的双臂是那么用力，几乎硌到了她的骨头，肌肤相触的地方，两个人都隐隐地疼痛。
秦清并不呼痛，这样的疼痛似乎让她反而舒服了许多，她咧嘴笑了起来：“妾身手无缚鸡之力，殿下尽可以将妾身留下，只不过，你永远也留不住我的心。”困住她的那个怀抱忽然松了一松，秦清以为，这次萧璟定要恼恨之极了，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悠悠地望着遥远的天际，准备承受一切可能的后果，好像什么也无所谓了。
萧璟却忽然笑了起来。他的面孔埋在秦清颈侧，低低地笑声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震动着她的鼓膜，使得她的心也不自觉地抖了抖。他抬起头来凝视着她，手指轻点在她的心口，低声道：“清，你知我，我也知你——你的心，已经留在了我这儿，再也走不了了。就算你去到天涯海角，你的心，都不会离开。”他吻上她受惊的眼睛，****的双唇一路滑到她的耳畔，轻轻含住她的耳朵，喃喃道：“我只要留下你的人，便留下了你的全部——清，我不会放你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