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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但是在同一个平静的礼拜六下午,小镇上却没有往日地欢乐。哈帕夫妇,波莉姨妈一家全都陷入悲痛伤心之中,他们伤心至极,每天差不多都以泪洗面。一种极不寻常的平静弥漫着村子,尽管老实话,这种平静实在也很平常。村民们个个心不在焉地做着事情,很少再说话,但是他们经常叹气。礼拜六本来是个休息的日子,但是这天对孩子们来说却像是个极沉重的负担。他们各个地都没有心思玩耍,逐渐地就作罢了。

下午贝姬·撒切尔发现自己竟然没精打采地在空无一人的学校大院周围转悠,感觉非常忧郁与沉闷。但是她发现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她安慰。她甚至自言自语道:

“哦,假如我再有一个壁炉架上的铜把手该多好啊!但是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想到他。”她强力地克制住了一个小小的呜咽。不一会儿她停下来,对自己说:“就是在这里。哦,如果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决不会说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但是眼前的事实是他走了,我再也,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个思想念头让她无比难受,她轻轻地走开了,眼泪顺着脸颊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然后一大群男孩女孩——汤姆和乔的玩伴——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栅栏朝里面看,用崇敬的语气小声地议论着他们最后一次看见汤姆时,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乔东拉西扯的一些小事(此刻他们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那些话里深深地隐藏着可怕的预言!)——每一个讲话的人都可以指出当时那两个失踪的孩子站立时的确切位置,然后再补充上几句话,例如“当时我就是这样站着——就像现在一样——你只要看见我就如同看见他一样——我靠他很近——他还笑呢,就像这样——然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传遍我的全身,就像——很可怕,你知道——当然啦,我当时一点都不知道这里面的深层含义,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然后他们当中发生了争论:是谁最后一个在那两个死去的孩子身前看见他们的,尽管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荣誉,但是此刻大家都往自己身上揽,并且很明确地提出证据,而那些证据或多或少地被证人所篡改过;当最后判定究竟是谁最后看见那些死者,最后跟他们说过话时,那些幸运者就把自己当成应最受尊敬的要人,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对他们充满了羡慕不已的神情。有一个特别可怜的孩子,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竟用一种明白无误的骄傲口吻回忆说:

“哦,汤姆他曾经打过我一次。”

但是这样的炫耀最终还是失败的。因为大多数男孩子都可以如此说,所以也就没什么显得很特别的了。这群人慢慢地逐渐走开,边走边还在用敬畏的口气回忆着那些被他们误认为死去的英雄。

第二天上午,主日学校放学时,并没有听到往常的打铃声,取而代之的便是钟声。这是一个相当安静的安息日,那沉痛的声音仿佛与压抑着众生的沉默保持着相互一致。村民们慢慢地开始聚集,在小教堂的门厅里犹豫徘徊一会儿,悄悄低声议论着这件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情。但是教堂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交头接耳;只有女人们在落座时衣服所发出的令人沮丧的窸窣声打破此刻的沉寂。谁也不曾记得这个小教堂原先什么时候如此爆满过。最后出现了一个人们等待中的稍稍停顿,一个预期中的沉寂,然后波莉姨妈走进来了,后面紧跟着希德和玛丽,他们来到哈帕夫妇身旁,全都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衣服,全体会众,同样也包括老牧师,都极其热切地站起来,直到丧主们在前排就座。随之而来的就又是一阵感情交流上的沉默,时不时地被压抑着的抽泣声所打破,然后牧师摊开双手,一同做起祷告。大家先是唱一段感人至深的圣歌,接着念起祷文:“我即复活,我即生命。”

随着丧礼的继续进行,牧师为死去的孩子们所描绘出了一幅幅画像,画出了他们厚道、可爱的行为举止,无可估量的前途,所有在场的人都认为这些画像恰如其人,同时也都回想起自己以前老是对他们这些长处置之不理,坚持只片面地看到这些可怜孩子的所有缺陷,不由自主得感到心痛。牧师还特别列举了这些孩子们在生前许多生动事例,充分说明他们可爱、豪爽的品性,现在,人们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出,这些事例显得是多么高尚、美丽,他们都伤心欲绝地回想起,当初那些事情发生时,他们却似乎被当成无赖,活该被牛皮鞭所抽打。随着牧师动人的讲述,会众们越来越受到感动,最后所有的人都再也无法控制,如同哭泣的丧主一样伤心地抽泣起来,连牧师本人也无法再控制自己饱满的情感,在布道坛上痛哭起来。

走道里传来一阵窸窣声,谁也没有注意;不久之后,教堂门嘎吱一声;牧师则抬起手帕上方泪眼蒙蒙的双眼,站在那里,实在是呆住了!先是一双,接着又是一双眼睛,跟随着牧师的眼睛望过去,随后,几乎在一霎那之间,会众们全部站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个死去的孩子顺着走道大步轻松而欢快地走过来,领头的是汤姆,接着是乔,随后是哈克,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鬼鬼祟祟、羞羞怯怯地走在最后!他们始终躲在空门廊里,听着自己的葬礼布道!

波莉姨妈,玛丽和哈帕夫妇几乎是同时一起扑向他们失而复得的亲人,用热烈的亲吻和倾泻而出的所有感恩祈祷让他们很难透过气来,而可怜的哈克则羞怯、不安地呆呆站在那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躲到哪里才能避开那么多双不欢迎的眼睛。他徘徊了一下,然后准备溜走,但是被汤姆抓住了,说:

“波莉姨妈,这不公平。有人应该高兴看见哈克的。”“他们肯定会高兴的。我看见他就很高兴,可怜的没有妈妈的孩子!”波莉姨妈慷慨大方地施予哈克充满深情而又真切的关注,使他比刚才更加显得不自在了。突然,那牧师用最高的嗓音叫道:“赞美上帝,一切祝福都来自于上帝!——用你们的心来唱!”大家遵照着牧师的话做了。大家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充满喜悦地唱起了《老百首》,歌声在教堂里长久的飘荡,让教堂的椽木受到强烈地震荡,而海盗汤姆·索亚则仔细地打量着四周对他羡慕不已的小孩,并在心里默默地承认,这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

那些被“受骗”的会众边成群结队往外走,边说,只要能够再重新听一遍唱得这样荡气回肠的《老百首》,他们心甘情愿宁愿再被耍弄一次。

汤姆那天所得到的巴掌和亲吻——完全由波莉姨妈那变化无常的情绪而定——比他从前在一年里得到的还要多;他甚至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正表示对上帝的感激不尽之情和对他自己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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