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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巴格达脚夫、姑娘们和流浪汉的故事(2)

采购女郎则走进一间密室,从里边拿出一个垂着绿色穗饰的锦袋,又从袋中拿出一把琵琶,调好弦后吟唱起来:请还给我被掠走睡意的双睑,请告诉我它们如今去向何方。我了解由于给爱情一点空间,睡眠才迁怒于为爱执着的眼。人说我知道你是成熟的小伙,无须惑言在脉脉中觅求姻缘。我要为沥血的心灵寻找托辞,那滴滴殷红已令我不敢想念。太阳将爱之形投入我的心境,折射的光点燃脏腑中的怒火。人但凡饮过安拉的生命之水,便晓得离开爱无异唇亡齿寒。你在痴情者那里看到了什么,唯有朝暮依依切切生活悲伤。爱情的水中映出凄惨与伤感,想喝就喝吧——爱从不啜饮,却只将爱人干涸的心田浇灌。

她停了一小会儿,随即又吟诵出另一首诗:

我沉醉于他的回眸而非他的琼浆,他迷人的眼波将睡逐出我的眼眶。我陶醉于他的美发而非他的浪荡,他善良的心肠时时牵动我的心脏。

管门女郎听罢,说了声“夏神安拉保佑你”,便撕碎自己的衣服,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采购女郎迅即起身,打来水洒在她脸上,又给她换上一套新衣裳。电光火石间,哈里发看到那管门女郎袒露的身体上鞭痕累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愕,对佐法尔说:

“难道你看不见这女子身上的伤吗?我如骨鲠在喉,搞不清这女郎和那两条狗的真相我心不安啊!”

“主上,这样不行。”宰相劝阻道,“她们有言在先,叫我们不能多管闲事,否则会令我们难堪的!”

说着,又见采购女郎抱起琵琶,纤纤素手行云流水般轻拢慢捻,又启唇唱道:

如果相爱使我们心力交瘁,抱怨仇恨已叫我们无言以对;如果相思使我们身心疲惫,逃避寻寻觅觅也无路可退。倘若派驿使代传恋人心声,此恨绵绵岂是他所能体会;倘若你我忍受相恋的苦涩,生离死别到头来两败俱伤。意切切换神伤寸寸肝肠断,情深深化眼泪串串脸旁流。我望穿秋水不得见恋人啊,快快将希冀带到我的心扉。可曾记得山盟海誓缱绻时,我心忠贞海枯石烂终不悔。是否忘却有情者两地相恋,无不是人比花瘦一般憔悴。假使命中注定你我能重逢,于末日清算之际方能聚会。我愿这笔情账长长似流水,算清后同上路来永世相随。

管门女郎听过这首诗歌,与上次一样,撕破自己的衣服,大叫一声惨呼后又昏死在地上。采购女郎急忙往她脸上洒水,且又取来一套衣服给她换上。管门女郎喘上了气,坐在床边对采购女郎说:

“快让我还清自己的债吧!安拉保佑,你再唱一次我就解脱了。”

采购女郎便第三次把琵琶抱在胸前,抚琴而歌:

回拒与冷漠何时方休?伤离的泪水已然流够。你有意延长分别之路,多少次让我心碎欲绝;即使你欲惩罚嫉我者,此刻也该满足了要求。命运倘如对情人怜悯,公正不与谴责日携手。置我于死地的情郎啊,千言万语是谁的错误?守约若忘到九霄云外,我一腔哀怨付诸东流。痛彻心扉若与日俱增,许诺和践诺哪天实现?信民们请燃起爱火吧,天鉴我绝无交睫时候。爱的法典怎让我难受,别人受尊往来皆通途?今日思君情累苦作甜,明朝会郎爱到地老天荒。

管门女郎又一次扯破自己的衣服,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晕了过去。正如原来那样露出遍体伤痕时,三个流浪汉交头接耳,说道:

“哪怕在土堆边上凑合一晚也强于呆在这里。真叫人心碎,搅得我们整夜都无法入睡。”

哈里瞪他们一眼,问道:“此话怎讲?”

“你不觉得发生的一切让人摸不着头脑吗?”“你们不是这儿的人吗?”“不是啊。我们也是借宿者。”流浪汉们的目光转向脚夫。

“以安拉之名起誓,”脚夫慌忙说,“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今晚的这种情景。在外面土堆旁睡一宿也比在这儿活受罪强啊!”

几个人一合计,都说:“咱们加起来七条男子汉,她们不过三个女人,问问怎么回事,逼着她们说。”大家都觉得是个好主意,只有宰相佐法尔不同意,他说:

“人家有言在先。依我看咱们还是少管别人的闲事,天亮以后各奔前程。”说着,他凑到哈里发耳边悄声道,“明天一早将她们召进宫中,您可以当面问个明白。”

“不行!”哈里发说,“我等不到那时候。这三个女子十分怪异,肯定有故事。”

众人不再理睬佐法尔,商议着由谁出面去问她们,最后一致认为脚夫最合适。

“你们几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啊?”三个美女见几个男人窃窃私语十分热闹便问。

脚夫硬着头皮上前对女主人说:“美丽的女主人啊,以安拉的圣名起誓,我们希望知道事实的真相。这两条狗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抽打它们?为什么还要哭着亲吻它们?为什么这位美女身上会有这么多鞭痕?”

“他说的代表你们的意思吗?”女主人看着他们问道。

“是的。”众人忙应道。只有佐法尔没有吭声。女主人立刻翻脸,“你们怎可以说话不算数!我们请你们到家里来,好酒好饭地款待你们,还不知足吗?不过,也不能全怪你们,是上天的意思吧。”说着,她挽起袖子,用手在地上连拍三下,大喝一声:“你们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暗室的门开了。从里面次第走出七个仆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令人畏惧的利剑。女主人命令道:

“把这几个多嘴的家伙捆在一起!”

仆人们干脆麻利地把他们绑得像粽子似的,便问:“尊贵的夫人,现在杀了他们吗?”

“且慢,让他们再苟延残喘一下,待我把他们的情况问清再砍不迟。”

脚夫一听要砍头,急忙求饶:“我的主人,以安拉起誓,我被人逼迫才多嘴问的,你可不能为了别人的过失杀了我呀!都是他们要问的,罪过在他们。这都是他们的主意。”他急中生智,一首诗竟脱口而出:

“强者的宽恕乃是上天好之德,无助的弱者尤应选择宽恕。看在我们曾经亲昵的份上,莫将无幸人砍掉。”

女主人听了他的诗,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女主人原先的怒气也平息了几分。她走到众人面前,说:“快把你们的事情全部告诉我,要不是看你们挺可爱的,连这点儿时间也懒得给你们。”哈里发对自己的宰相说:“该死的佐法尔,还不快告诉她我们是谁。”“陛下,我们活该倒霉啊!”

“到这节骨眼儿上你还有心开玩笑?”与此同时,女主人问流浪汉:“你们三个是兄弟吗?”“不,我们只是一起流浪的穷人。”她又问其中的一个:“你天生就是独眼龙吗?”

“不不不,我的左眼是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奇遇后才瞎的。这故事定会引以为戒呢。”

她又询问了其他两个流浪汉,三人的回答一模一样,都说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各有一番离奇的经历。她听后说道:

“那好,你们七个每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和到这里来的原因,讲完就请上西天吧。”

脚夫急不可耐,头一个讲道:“美丽的女主人啊,我是凭力气挣口饭吃,我是来送货的,后来发生的事我不说你也知道了。”“摸摸你自己的脑袋,死吧!”女主人说。“凭安拉的圣名发誓,求你让我听完了他们的故事再见阎王爷吧!”

第—个流浪汉的故事

此刻,第一个流浪汉开始讲述:

“我的主人,我痛苦的经历得从我父亲说起。”接下来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先父是个国王,他有个兄弟,被派到一个地区去当藩王。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和叔母生的儿子的生日是同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兄弟俩渐渐长大。我每隔几年便去看望叔父一家,一住就是几十天。一次,我又去探望他们,堂弟热情地招待了我。我和他虽说是同年同日生,但习惯上他称我为兄。我们共进餐宴,我们开怀畅饮,十分尽兴。席间,他对我说:“堂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当我答应他之后,他马上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有一位年轻的丽人同他一起回来了。那位丽人举止优雅,高贵娴雅,佩戴的饰物件件价值连城。堂弟对我说:“你先把她带到一个坟地去,藏在墓穴中等我,我立即就到。”

言罢他详细地告诉我坟墓的位置。我不好推辞,只得照他的话去做。

我带着那女子来到指出坟地,进了一个墓穴中,刚刚坐下,堂弟拿了一些东西朝我们走来,还带了一袋石灰、一桶水和一把小锄头。他用锄头把墓穴中央的坟刨开,把石头搬至一旁。然后又在地上挖了半天,不一会,出现一扇如小门般大小的夹板露了出来。他掀开夹板,一看见到绳梯便对女子使了个眼色,说:

“无怨无悔。”

女子顺着绳梯下去后,他又看着我说:“堂兄啊,帮我就帮到底,待我下去后,你盖上夹板,用这些东西,将我埋好。总之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我要整年地呆在里面,除了真主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一定要帮我。”他停了一下,又说,“但愿安拉也保佑堂兄。”说完他就下去了。

等他从我眼前消失,我赶忙盖上夹板,按他的话照办了。接着,我返回叔父的宫殿中,叔父去打猎还没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第二天一早醒来,我想起前夜的事,十分后悔,但已晚了。

我又来到那个墓地,四处寻找,想找到那个墓穴。我无可奈何地返回宫里,吃不下,睡不着不下。由于不知道堂弟的情况,我寝食能安。第二天早上,我又去那个墓地,真是悔不当初啊。我找啊找,可真的认不出堂弟藏身的那个。我不甘心,一连找了七天,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我心烦意乱,几乎要发疯了。我只好决定回家,以求暂时的解脱。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我刚到父王的城下,城门里就来了一批人将我五花大绑起来。我大吃一惊,我乃堂堂太子,绑我的竟都是父亲的奴仆及我的侍者。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嘛?我十分疑感:难道父王身遭不测?我越想越害怕,问他们原因,他们没有一个回答我。过了一会儿,我原来的一个仆人悄悄对我说:

“前一阵宫里政变了,宰相杀了他,为了抓你已经想了好一阵了。”

听到父亲归天的消息,我伤心欲绝,头脑中一片空白,晕晕乎乎被他们带到杀父仇人面前。

提起这宰相,他早就恨我入骨了。我从前十分喜爱玩火枪,无巧不成书,一天我本想射中一只鸟,却偏偏打中了宰相的眼睛,自那以后,真主安拉就叫他成了独眼龙,恰同诗人说的:

天命难违难更改,何必费心去揣测。世事无须乐和悲,白云苍狗福与灾。又如另一诗人所说:人的生死天注定,只可遵循按步行。运数算你某地死,谁都不能救你命。

想当初我虽把宰相的一只眼睛打瞎了,他却有苦说不出,因为我父亲是国王,但他从此便怀恨在心。如今我落在他手里,他下令将我斩首,我说道:

“难道你要将我无罪问斩吗?”

“无罪?”他指着那只永远看不见的眼睛恶狠狠地说,“这就叫无罪吗?”

“这是我的错,但我是无意的。”“你无意我却有意!”言罢,他叫手下推我上前,毫不留情地拿指头活生生把我的左眼珠给挖出来了。于是我也变成了独眼龙。接着他又下令把我装在一个箱子里,对行刑官说:

“扛到荒郊野地里去,一剑宰了他,让野兽把他吃掉。”

行刑官把我弄到城外,将无力反抗的我从箱子里搬出来,拿出布条准备结束我的命。我伤心地哭了,吟出这样的诗句:

我将你们视同坚固盼铠胄,以防敌人的箭矢穿透皮肉。如今他要结束我的生命,借刀杀人让你们充做箭头。每当灾难降临我心中畏惧,企盼救助人快快降临。别讲那隐居抱怨者的故事,闪开吧,在敌人躲我时候。倘使报此四海深仇,请默然坐观切莫为其出谋。

接着,我又吟了下面的诗句:

兄弟们被我当做铠甲,我的敌人却把它衣袖。兄弟们被我视为箭羽,我的心房却遭它暗算。兄弟们称已竭尽全力,我的基业早附春秋。

这个刽子手原本是我父亲的心腹,听了我念的诗,又念及平素我待他不薄,便道:

“主人,我只是个领命差役,该如何是好呢?”略停了停,他又说:“你快逃命去吧,躲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回来,要不我也得死。正像诗人所说:

若不敌暴虐径自携命离逃,

让空宅邀建造者首未凭吊。

远方自有天地可为家四海,

眼下你的性命却危在旦息。

我惊异人怎苟活蒙耻之居,

安拉的天下似大漠般广袤。

关键机要切莫透露身份,

除你本人世难寻忠者代劳。

雄狮的脖颈一旦粗壮有力,

它将把切身之事全部承担!”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感恩不尽,叩谢完他便逃走了。侥幸的是,用一只眼换来了一条命。我一直逃进叔父的城市,将祸行告诉了他。他闻讯失声痛哭,说道:

“这实在是祸不单行啊!你的堂弟已经失踪许久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说着他竟哭得昏死过去,苏醒后他接着对我说:

“孩子,你堂弟的事令我心急如焚,你们父子的飞来横祸,更是惨痛不已。还好你保住了性命。”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叔父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呀。我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叔父闻说儿子的消息,欣喜若狂,连忙说:

“快带我去看你说的那个墓穴!”“叔父,”我回道,“以安拉起誓,我真的找不到它的位置了。事后我去了好几趟也认不出来了。”言毕,我领着叔父来到墓地。我费了半天劲,最后找到了那个墓穴。我和叔父兴奋不已,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我俩搬掉石块,掀起夹板,然后顺着足有五十节的绳梯爬了下去。脚甫一着地,忽地一阵浓烟萦绕着我们,挡住了视线,叔父当时说了人们常用来壮胆的话,即除了伟大的主谁也救不了我们。我们又向前挪动了几步,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很大的房间里,里面堆满吃的和用的东西。正中间却是一张床,床上挂着纱帐。叔父凝视着床上看了一会儿,好容易才认出与我带来的女子正发现的人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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