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源于老师问海伦的一个简单加减数目。“海伦，如果你手里有一块钱，我再给你两个三块钱，那么你总共会有多少钱？”
“十……七。”海伦心不在焉，随意回答。“不对。”老师马上拼写：“不要瞎猜，也别这么懒。来吧！仔细想一想，一个一加上两个三，多么简单的问题。”
海伦紧皱眉头，集中精神思考。老师往前斜倚，用手轻轻地敲了敲她前额，并适时地在她手掌写了个“想”字。海伦豁然开朗，原来此刻在脑子里盘旋的无名念头就是“想”。她小心地把这个新学来的字和意义珍藏在脑海中。海伦的思想领域日益扩大。
但是不是所有的课程都进行得那么顺利愉快。实际上，学习的过程布满荆棘，令人痛苦不已。例如一天，安妮在房间中听到一楼厨房里传来可怕的尖叫声，知道准是海伦惹了祸。她猜测着：“老天，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海伦受了重伤？她匆匆忙忙地冲下楼。在通往厨房的通道上，她遇见迎面赶来的凯勒太太。
海伦没有受伤——她发怒了，正火冒三丈，向厨娘薇妮大发雷霆。怎么回事！过去的几个月中，她已经逐渐变得驯服善良，谁知此时又故态复萌，疯狂对薇妮又抓又踢，似乎要把她撕成碎片吃掉。
安妮用力拉开海伦，想拥抱她安抚她的情绪。但是海伦太激动了，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安妮抓住她的手写。
“海伦为什么生气？告诉老师好吗。”海伦开始哭泣，她用颤抖的手指断断续续写：“薇妮……坏……薇妮……坏。”
安妮朝着嘈杂的厨房问道：“薇妮，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厨娘回答，“她拿着平常玩的那些小圆石，堆在那片玻璃上，我怕她弄碎玻璃伤到自己，就去拿开玻璃，她拉住我，不让拿，我用力拿，她就……”薇妮对在地上打滚吵闹的海伦摇着头。
安妮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她抚慰海伦回到房里，一直思考着这件事。
另一个小女孩的之前的情景突然涌上安妮的心头。那个小孩毁坏周围的一切，故意把面包摔在地上，打破父亲刮胡子用的镜子，甚至在圣诞节，撕破世上最美丽的洋娃娃……安妮心想，当我做错事时，如果有人关心我，告诉我这样做是错的，事情应该会不一样。如果有人真心关爱，坚持原则，慢慢疏导愤怒，谆谆诱导，她的人生该是另一条康庄大道。
这时海伦悄悄走进房里，爬近老师身旁要贴着脸亲老师。安妮轻轻躲开她，在她手心写下：“老师不要亲顽皮的女孩。”
海伦反驳道：“海伦是好女孩，是薇妮坏。”“但是是海伦打了薇妮，还踢她，是海伦伤害了她。”
然后她接着写，“抱歉，我不喜欢亲顽皮的女孩。”海伦满脸通红，一动不动地站着，安妮明白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海伦很生气，她抓起安妮的手写：“海伦不喜欢老师，海伦喜欢妈妈，妈妈会打薇妮。”
安妮带海伦坐在椅子旁边，递给她一个洋娃娃，并告诉她：“海伦，安静坐一会儿，自己想一想，事情的经过是什么？现在什么都不必说，好好想一想。”
两人各自度过了懊恼的晨光。午饭时，安妮任何东西都吃不下。海伦用手摸着，发现安妮什么都没有吃，也郁闷地一直追问：“为什么不吃午饭？”
“我不饿。”
“为什么？”“我不想吃东西。”
“我去叫厨师给老师泡茶。”海伦拼写后跳下了椅子。“不。”安妮拉住她，“我伤心，我太难过，什么都喝不下。”
看到这个后，海伦流泪啜泣，安妮倍受感动。她大声自责：“可怜的海伦，不要怪我！我一直强迫你、督促你，原是希望你好啊！我该想到，你的脾气不是说改就能改，大家都应该体会得到。”她把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拉到身边。
她在海伦手上写着：“来吧，海伦！让我们忘记不愉快的早晨，没事了，老师答应你，我们到楼上去，看一种很奇怪的昆虫，叫‘枝节虫’，我已经把它装在瓶子里，我们去研究它。”
两人一起来到楼上，安妮发现海伦满怀心事，根本无心研究昆虫。
海伦问安妮：“昆虫知道谁是顽皮的女孩吗？”她用双手抱住安妮的脖子抽抽噎噎，保证道：“我明天要做个好女孩，以后海伦都要做个好女孩。”
安妮想：“好吧，这一堂课就先结束吧！”
海伦笑起来：“薇妮不会拼写。”的确是这样！薇妮没有学过手语，她们不能直接沟通，安妮才不让她有借口，轻易脱身。
安妮对海伦说：“和我一起去找薇妮，我帮你告诉薇妮，你要向她道歉。”
海伦点头同意，她们牵手走到薇妮面前。当安妮在海伦手里拼写道歉的字时，海伦一直点头表达她的歉意，尽管最后海伦没有亲薇妮，但她让薇妮亲了她的面颊，一切又重归于好了。
海伦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跑回楼上卧房爬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凯蒂和安妮在一旁看着熟睡的海伦，凯蒂说：“她看上去多么憩静快乐啊！午饭时不用叫醒她让她多睡一会吧，晚一点再给她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就可以了。”安妮点头同意，“这个小姑娘，今天斗得多么辛苦啊！是该歇一会儿了。”
凯蒂加上一句：“她终于学会战胜自己的暴戾习气了。”两人会心一笑，悄悄地退出房间。
柏金斯盲人学校
安妮在这里的第一个夏天就要结束时，她收到萝拉从柏金斯写来的信。午餐时她带着信下楼，读给大家听。
还没念完，凯蒂就兴冲冲打断她：“安妮，现在海伦写得跟她差不多好呢！”
此时是7月31日，距海伦学会“水”这个字还不到4个月。她从不停顿，快速地进步，到8月底的时候，海伦学会625个字。10月份，她已经可以用盲文给柏金斯的盲孩子们写了信。年底，安妮带她离开家去看马戏。对于马戏团里的动物，海伦有千百个细微独特的问题，问得安妮需要夜以继日，到处寻找答案。
为了满足海伦旺盛的好奇心，安妮忙得团团转。第二年的6月，安妮收到柏金斯学校校长安那诺斯先生的来信。一直以来，他都在随时关注着海伦的进步。他在信上说，如果安妮同意带海伦去参加学校的毕业典礼，他将非常荣幸。
她念完信，凝眉深思。海伦准备好面对如此多的陌生人了吗？虽然，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收获丰硕，但是谁知道大众会不会因此把她当成天才儿童或畸形儿童呢？太多的同情会不会反而毁了她？
安妮终于做出最后决定。既然海伦目前能读，又能写，还能回答人们提出的问题，完全能够独当一面，并且绰绰有余。她们第一年度的学习探讨也该到此结束，是时候迈进新里程了！
月底之前，安妮和海伦收拾好行李，搭上北去的火车来到波士顿。到达波士顿后，她们直接前往柏金斯学校。海伦礼貌地和安那诺斯校长打过招呼后，便迫不及待地问安妮：“那些小朋友们呢？她们都在哪里？”几个月以来她们互相通信，在海伦的心目中，早就已经是好朋友了，她急切地想见到她们！
安妮莞尔一笑：“来吧！这就带你去。”她把海伦带到一个大游乐室里。“她们都在这儿等你。”然后她把海伦向前一推，海伦就热切地融入了新玩伴们的环绕之中。
第二天，安那诺斯先生请安妮来到办公室中私下聊一聊。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呢？”他想知道。安妮慢吞吞地说：“现在还没有计划，我没有顾上考虑到以后的事。过去的一年，像一阵旋风，吹得我晕头转向。”
“安妮，你有没有考虑过，让海伦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安那诺斯先生看到安妮皱起眉头，赶忙解释：“哦，当然你也一起留下来。安妮，别担心，你教育孩子很有一套。”
安妮淡淡地回答：“谢谢您，可是我们不打算留下来。不过如果您邀请我们做短暂的拜访，我们很乐意接受。”
“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呢？”“海伦盼望着拜访萝拉很久了，她认为她们同是又盲又聋又哑的残障者，该是知己，可是您知道吗？今天早上我带海伦去找萝拉，精力旺盛的海伦，差一点把萝拉吓死。只要海伦一亲近她，她就莫名其妙地紧张、急躁，直到海伦离开以后才能平静下来，稳住情绪。原因只是萝拉的生活圈子太狭窄了，她只生活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但那不是海伦所要的，我不能把她困在那个小池塘里。”“安妮，对于她们，你还能期盼什么更多的呢？”
对于安妮的雄心大志，安那诺斯校长觉得既荒谬又困惑。“海伦肯定无法恢复正常，安妮，你得面对现实，不能蒙住眼睛，自我欺骗，这样子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令人伤心罢了，你知道她和平常人不同……”
安妮了解他的诚意，明白他的担忧，但她要说服他。“我知道她不可能完全康复，我知道她眼盲、耳聋，还是哑巴。这些生理上的缺陷使她不得不与正常人的生活分开，但是……”安妮满怀希望地说，“您说她与正常人不一样，您说得没错，但我却要说，她与正常人没什么不一样，我也绝没有说错。她虽然身体残障，但是和你我一样，她也具有本身的内在性。就如同您是安那诺斯先生，我是安妮，而她是海伦。她和正常人一样各具品性，各怀心志，所以请不必担心，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年华似水
接下来的几年，安妮和海伦的努力取得了辉煌的成果。一次一次的杰出成就，带给海伦社会各界人士的肯定和赞誉。1890年春天，她成为世界上第二个能使用嘴讲话的聋哑者。她也许会终生盲而不见，聋而不闻，但她不再永远哑而无语。
在海伦12岁的时候，她非常坚定地向世人宣布：“我将来要上大学，我要上哈佛大学。”
多数人对她上大学都深表怀疑，何况是要挑此名校。她怎能与那些视听正常的俊才英杰共同竞争？只有一个人毫不犹疑地支持她。安妮说：“海伦，那是男孩读的大学不要去哈佛大学，我们另外选一所吧！”
1900年秋天，海伦成功进入哈佛大学德克利夫学院。安妮和她几乎形影不离，每天陪她上课，用手语给她翻译教授讲的课。4年以后，海伦可以与其他96个女孩一同站在毕业生的行列中，接受大学毕业文凭——一张无价之宝——同时向全世界宣称：“海伦·凯勒光荣从举世闻名的德克利夫学院毕业了。她是全世界受过最完整教育的盲聋者。”
海伦的名声越来越大，逐渐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这时只有少数朋友注意到在她身旁，有一位纤细瘦小的女士如影相随。安妮心甘情愿、默默无闻地隐身幕后，从未抱怨。曾经有一位专栏记者请安妮写一些有关她的文章。她淡淡地回答：“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私事，请大家不要操心。”她不想自己曝光，只是要永远扮演“老师”的角色。“老师”和海伦的日子都过得非常充实。海伦成了著名的作家，她在书、杂志、报纸上讲述盲聋患者的生活形态、心理演变过程。她还写了很多关于盲者、聋者生活中可能面临的种种困难。她和老师在美国巡回演讲，启发大众了解残障者的生存困境。
时光流逝，年华似水。从来精神抖擞的安妮，在随着海伦四处奔波中，日渐感觉力不从心。直到1920年，她向海伦说：“这一次演讲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请另外再找一个人吧！”
海伦·凯勒的老师渐渐年老，如今她的双眼也快要看不见了。
“再做一次手术吧！”安妮自忖。她去看医生，医生和蔼地告诉她：“请别太伤心，但是以往你用眼睛过度，休息的时候，你没有休息，为了海伦拚命地念了那么多书，现在恐怕没有办法恢复了。好在你受过盲人教育，你杰出的盲文知识已经够你读个心满意足了。”
安妮非常心痛。“好个心满意足！我痛恨盲文，我不能接受，我需要眼睛。”
这一次，安妮的努力没有成功。垂暮老境，安妮的两眼最终完全失去了光明。
但是为了海伦，安妮尽量强打精神，悦己悦人，她向朋友诉说：“这段日子以来，欢笑是何等痛苦，我真痛恨这个无用的身体。我想要的是步履自如、骑马涉水、熬夜不倦，能自由观看一切景象的安妮·莎莉文，事实上我却是骨架松垮、瞎眼、又疲惫不堪。我自欺、自瞒，已经越来越没有能力再背负这具老包袱了。”
她的朋友劝道：“安妮，您怎么能够这样想呢！您不能离开我们。海伦更不能没有您。”想到这些，安妮斩钉截铁地说：“要是这样的话，我的努力将全盘失败。”她的一生都奉献于帮助海伦·凯勒脱离枷锁，追寻心性的自由、独立、返朴归真，海伦也不能执着不放，眷念依赖于她。
1936年10月19日，安妮·莎莉文与世长辞。她终于留下海伦独自面对现实，不得不得自己调度身、心、语、意和生活起居，再也没有老师随侧照料了。好多次海伦几乎想放弃孤军奋斗，但是每当懈怠、沮丧涌起时，有一个温柔的告诫就会提醒她：“海伦，老师可不想看见你这种样子。”
慈祥的提醒支撑着海伦忍受痛苦，一点一滴重建她的意愿，修整她的目标，继续勤奋地工作。她又可以开怀欢笑，更加珍惜生命奥妙的秉赋。她努力耕耘不辍，燃烧闪烁的生命火炬，成为照亮残障者的灯塔。
安妮·莎莉文心血没有白费，她培育出了20世纪不朽的奇葩海伦·凯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