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只能感觉到安妮在她掌心拼出一连串东西，但她无法明白这些字的含义，更不知道它们连接后所构成的意义。这些日子以来，在她内心深处已经体会到这个陌生人要教她掌握一些东西，但她始终疑惑不解，不明白如何勾勒真相。不知怎样回应陌生人的努力，令她沮丧万分。当然除了这些原因外，还有窗外花儿吐蕊芬芳，草儿散发清香，春天在对她呼唤呢！她用力扯住安妮的手。
安妮觉出她的神色不对，好像又要发脾气了，便妥协说：“好吧！好吧！我还不想跟你斗哩！”
安妮带着海伦走到花园里，晒着暖暖的春天阳光，海伦在草地上轻巧地跳跃，欢喜无比，早把功课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们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闲逛。海伦偶尔停下来嗅一嗅手边的小花儿，或在草地上打个滚。春暖花香，美好的大自然带给了她们的闲情逸致，但固执的安妮还惦记着早上未做完的功课。
她们信步来到花园角落的古井小屋。海伦开心地连跑带跳，进到屋里，她喜欢这里潮湿的凉意。安妮深吸口气，也跟着进去。
安妮捉住抽水筒把手，用力上下压缩。水从龙头哗啦哗啦流出，水花四溅。她赶紧抓住海伦的手，浸入冰凉的流水中，同时在她湿淋淋的掌中拼写：“水”。
海伦挣扎着想要抽出手，安妮握着她不放，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反复地写着“水”字。
突然海伦触电似地停止挣脱，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于手掌中的拼字。终于“水”从她掌心输入脑海，烙在心中。水！她脸上忽然闪耀出顿悟的光芒。
“水”，她也在安妮手中拼写着。她混沌初开，仿佛过去模糊不清的一切意境，在手指的舞动中逐渐清晰，现出轮廓，豁然领悟。“水”，是在此时此刻，手上涓涓滴滴的流体，所谓万物本具，只是之前被无知蒙蔽住罢了。
海伦似从梦中惊醒。她坐在地上笑着、叫着，用拳头捶地。安妮蹲下身子把她拥进怀里。时光宝贵，海伦匆促地挣脱，用手再次拼着，要求安妮快快教她。
海伦停了一会儿，记忆着新知。她手舞足蹈，连忙碰着水龙头。直到安妮在她手中拼了几次“水龙头”。海伦集中精神记忆，第三个字花去她好几分钟，终于她点头示意，表明已输进脑中，加入她的词汇里，她来回在古井小屋内行走触摸要求安妮教她所摸到的一切东西的名称。几个字以后忽然停下来，她猛地抬起头，眉头深锁。安妮明白她碰上了难题。海伦愁眉苦脸，好像又要撒野了。其实不是，她正在苦苦思索，甚至不断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头。
安妮笑得前仰后合。“你终于想到了。来吧！小捣蛋，把手伸出来！”
她慢慢地在海伦手里拼出“海伦”。海伦面对安妮，静静站着，双眸逐渐明亮闪烁，她懂得了“海伦”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又拉起安妮的手，轻轻地拍着。安妮以为她想表示“谢谢”，但是海伦继续拍着。“原来是这样！”安妮弯下腰，在海伦手里写了“老师”。现在两个人都有名字了。几分钟后，古井小屋并肩走出两个全新的人。“老师”取代了“陌生人”，“海伦”驱走了在寂静的黑暗中游荡的精灵。
初尝学习乐趣，海伦央求“老师”继续教她认识新字。到临睡前，海伦已经会拼了30个字。她这一天学到的，比过去5个星期所学的总数还要多，更难得的是她终于理解了这些文字的含义。海伦的手指因疲惫而不住抖动，她的眼皮已经深垂，手指却还在拼画。安妮轻轻说着：“够了，够了。”她把海伦抱到两人共睡的大床上。
海伦舒服地躺下，手指还在不安分地动着。安妮不禁莞尔，轻声说：“宝贝，别着急还有明天呢！明天能够学得更多！”她轻轻按住被窝里不停蠕动的小手。
站在床边安妮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有多累。她赶快套上睡衣，没有洗涮就爬上床躺在海伦身旁，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
“今天多么美妙啊！”在凉爽的被单里，她将脚伸直，全身放松。
这美好的一天还未落幕，海伦还没有睡着。她偷偷溜下床绕到安妮身边，亲吻了安妮的面颊，才回到床上，依偎在安妮的手臂里呼呼睡去。
安妮拥着熟睡的孩子静静躺着，侧身轻轻地回吻了海伦。
文字三昧
从这以后安妮不断地在海伦手中写满各种字，海伦神速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她渴望认识自己所接触到的所有东西，就好像一个饥饿已久的人面对佳肴一样狼吞虎咽，她急切地想弥补前面5年的空白。有志者事竟成，她真的做到了。
到4月底，海伦已经认识了100个以上的字。5月中旬，她学了大约400个字。值得一提的是，她还在掌中输入学习很多的成语。
是时候教她阅读了。安妮取出她的教学设备——一叠硬纸卡，每张卡上都印了简单的字，这些字从卡上凸出，可以用指头触摸阅读。
安妮随便抽出其中一张。“盒子”，好吧！就从这一张开始。她把纸卡放在盒子上，先让海伦用手指抚摸纸卡上凸起的字，然后牵着她的手，仔细抚摸，“盒子”。左右、上下、四面研究。她牵着海伦的手，一次又一次，先摸字，再摸盒子，可海伦仍然无法把凸出的字和盒子联系起来。
安妮又耐心地试了其他的字和东西。海伦还是无法突破，她苦苦思索，绞尽脑汁还是没有办法破解这些。安妮又尝试改变战略，她换用盲人用字母板。每当海伦用右手指抚摸一个字母，她就把这个字母写在海伦的左手掌心。海伦皱起眉头，她已经了解左手掌心的字母，却无法理解右手指上触摸的是什么？她把手慢慢移向下一个凸出的字母。安妮马上在左掌心写出这个字母。海伦加快速度抚摸下面的一连串字母。安妮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紧跟在掌心写下去。
写到一半时，海伦突然面露喜色，开窍了。她笑眯眯的，似乎在表示“黑暗的牢笼已开，我终于有幸参与”这广大的世界。
海伦很快学会了这些字母，第二天，她又学会了更多的字。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心花怒放，心满意足，已不甘心于仅仅学习纸板字卡，而且开始研究安妮给她的一些初级盲人用盲文。
安妮原本计划可以在此打住，给海伦一段时间休息和调整。已经到了夏天，天气变得非常炎热，海伦一直紧张活跃的脑子也该休息一下了，可是安妮发现海伦学习的脚步已经停不下来了。
一天早晨，她给了海伦一张纸卡。上面写着：“早上老师要到楼下帮妈妈做家务，海伦留在房间自己做功课。”海伦皱皱眉头，但还是点头答应：“好。”于是安妮放心离去。
海伦独自在房里，抚摸着纸卡。过了一会儿，她就把纸卡都扔到一边。她已认识了这些卡片上所有的字，留下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
她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想着：老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跟着老师下楼去吗？哦，不，不行！老师说留在房间等她。海伦又叹了口气。
忽然，海伦眯起眼，捡起散落满地的纸卡。她用手指在卡上摸触。啊！这个字正是她想要的，这一个字也是，其余的呢？哦，原来都在这儿。海伦从椅子上蹦下来，摸索着打开衣柜柜门。她用手指迅速地检查一下手里的纸卡，弯下腰，把其他几张纸卡放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剩下的纸卡。
她悄悄跑进衣柜藏了起来。等了半天，外头没有一点响动，她又跑出来，站到房间门边，抬起头，一心一意感受大厅的动静。没有震动的，老师一定还在楼下。海伦安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躲回衣柜里。她太兴奋了，无法控制自己。她又检查了一遍地上的纸卡，把它们秩序井然地摆好。她奔到房门口，尽力不发出声响。大厅外还是一片寂静。
时间过得真慢，海伦在房里来回踱来踱去。难道老师不回房间啦？终于她感觉到楼梯口传来的震动，是老师吗？震动频率改变了，脚步是从大厅传来的。没错！那是老师回来了。
海伦双手放在胸前，欢欣、兴奋，她想像着老师进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一定会四处寻找。一定会想：海伦哪里去了？这小孩究竟跑哪儿去了？老师会找她吗？当然会的！
海伦没有猜错。当安妮踏进房里，看到海伦不见了，衣柜的门轻轻晃动。这个小鬼又调皮了，安妮笑着走向衣柜，轻轻拉开柜门，海伦果然藏在衣柜里。
海伦洋洋得意面对老师，手上拿着一张写了“女孩”的纸卡，地上摆的纸卡写着“在”“衣柜”“里面”。这是海伦第一次自己组成的句子！
安妮的微笑瞬间凝住了，她痴痴地站着。泪水溢出安妮的双眸，成串滴下。“我的小宝贝！”
安妮曲膝蹲下在海伦身旁，在她的小手上，写下：“海伦使老师很快乐。”
生活体验
常年被封闭在空茫黑暗中的小女孩不再感到孤单寂寞了。她虽然看不见多彩多姿的世界，听不到人世间纷扰的声音，但她很快学会了沟通和参与。
她学会了用凸出来的盲文阅读，她用手指拼字代替说话，用手掌接触代替倾听。不久安妮就开始教她如何使用铅笔写字，她学习了盲哑者救星的布莱尔盲文，能够通过令人兴奋的读书和写字，以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同人交流了。
安妮明白周围自然环境的重要性——教育还应该包括活生生地实际体验。海伦和她的老师不像老学究，整天弯腰驼背埋在书里。
她们走出去感受一只小鸡啄破蛋壳，打开微妙的生命之门；感觉一只花蝴蝶在手掌中疯狂地扑翅振翼；小狗在马厩地板上冲闯，翻滚嬉戏；触碰猫儿叫春时，发出的奇特恼人频率；在垂钓鱼儿轻咬鱼饵时发出的间歇抽搐，感觉提收钓竿时拉紧的钓线……在户外，安妮让海伦抚摸感触生命跃动的旋律。
每天早餐之后，她们俩就从家中出来，走向目的地凯勒码头。码头在田纳西河畔，早就完全废弃不用了。虽然离家只有两里远，往返于码头却经常耗去她们很长的时间。以至于没有人能知道她们是否能赶上一起吃中饭。锦绣河山，处处生机，海伦充满了好奇，有无数的问题，安妮也有问必答。
为了讲清楚海伦心中的疑问，安妮经常弯腰去抓出甘蓝菜下跃动的青蛙，交给海伦抚摸。抓住藏在草堆中的蟋蟀，放在海伦手上让她感触蟋蟀后腿震动时的声音。
海伦摸着细腻柔软的棉花球，安妮告诉她那是“棉”。棉花曾经是美国南方赖以生存的主要农作物之一，并且也是美国南北战争的主要原因之一。海伦抚摸、记忆着野花儿的形态，但是花草的缤纷色彩，只能听安妮的仔细描述了。她们采撷着太阳底下熟透的野草莓，闻着它的芳香，一面品尝舌上甜甜酸酸的滋润感。她们分享着阳光烘晒草堆的清香，共同抚摸萤火虫柔软无骨的触感。
一天早上海伦在田纳西河的岸边，第一次学习到什么是“地理”。
安妮老师蹲在泥巴里挖挖这里，堆堆那里，垒出几个样子奇怪的大深坑、一条平坦地、几个高丘。安妮弯腰舀了河水浇在低洼的地方。海伦不停地问：“老师，这是什么？”
安妮只回答她：“海伦，再等一会儿。”海伦只好用手去感受安妮的每一个动作，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解释。安妮终于完成了她的工作，用泥沙做了一个缩小简易的世界地图。
安妮给海伦讲解爆发的火山，喷出的岩浆，奔流而出的熔岩埋住的城镇；冰河慢慢移动，覆盖地球表层，冻住所有的生物；古时代的巨大怪兽，它们尖小的头，庞大的身体，它们在沼泽地互相搏斗……海伦听得又怕又爱。
海伦没有刻意去学习什么困难的问题。后来，当她听有些人说地球的历史平淡乏味时，她非常困惑了：“怎么可能？”在她脑中，地球是个奇异、瑰丽壮观，不可思议的星球。老师用田纳西河畔的泥塑启发了她的智慧。
海伦最大的成就不在于发现蝴蝶扑翅，也不在于了解浩瀚的地球，而是找到了“自我”。
海伦已经7岁，在最初的5年里，她的生活暗无天日，浑浑噩噩，对自己也一无所知。自从生病以后，她从来都不曾开怀欢笑过。
一天，安妮大笑着进入房间，拉起海伦的手，让海伦感受她笑吟吟的嘴形、抖动的喉咙和晃动的身体。海伦面露惊讶，困惑不解。安妮在她手上写了“笑”字，接着不容海伦发问，马上把她按在床上呵痒。老师边笑着，边逗着被扭按在床上的孩子，同时不间断地在她手上写：“笑”。海伦不禁露出微笑，先是笑容满面，然后咯咯笑出声音，最后哈哈畅笑。看到这一幕快乐的情景——听到海伦的大笑声，凯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听到了海伦在笑！她高兴得热泪盈眶，幸福地倚在丈夫肩膀上。“亚瑟，亚瑟，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又听到海伦的笑声了！”
在海伦的回忆录中，她对初获数学概念的那一刻始终铭记在心。那种理念，不是实质上的长短尺度或形态大小，它不是用手指头能够探寻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