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现在你总知道了,可是对你也没什么好处的。”这时琥珀非常神气,因为她很自信,总以为切米蒙有把柄在她的手里,这件事情的解决是能一了百了的。“因为你若是要把我的事情去告诉你父亲,就该耐心多想一想,假如你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偷偷摸摸跑到公共旅馆里去和男人幽会,他会是什么态度!他简直要气疯的呢!”
“你怎么会知道呢?”
“嘉爷告诉我的。”
“你无法证明啊——”
“哦,无法吗?我能叫个隐婆来给你检验,你记着好了!”
说到这里,琥珀自以为说得切米蒙哑口无言了,正要赶她出去,不想切米蒙竟从容地说出几句话来,对琥珀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你尽管叫隐婆来好了!我是不怕你的!我老实告诉你——你若不叫我父亲解除我跟葛约瑟的婚事,我就告诉他你和嘉爷的事!”
“你敢!这是要——要把他气死的!”
“也许要把他气死!可是你还会操心这个吗?这正合你的意呢,你也并不是不知道!唉,我的家人一向都把你看得透彻!只有我瞎了眼!现在我方才明白——你简直是一个婊子。”
“你也是婊子。我们两个去了相的地方,只在我去一趟如愿以偿了——你却不曾。”
这话呛得切米蒙喘不过气来,不由伸开右手向琥珀面颊上劈了一掌。几乎同一瞬间,琥珀也早已以一掌相还,同时另一只手抓住切米蒙的一把头发,将她的头掀了回去。切米蒙吓得尖叫,琥珀又已狠狠地劈过第二掌。这时她已完全失去了理智,竟根本不能意识自己在做什么了。切米蒙吃了这个大惊吓,方才使劲挣扎脱身,一边竭力喊救命。琥珀见她那副惊惶的神色,听她那种尖叫的声音,越发怒不可遏,竟想马上将她扑杀。亏得拿尔闻声赶来,挡在她们中间,才救得切米蒙一条性命。
“夫人!”拿尔喊道,“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发疯了吗!”
琥珀将双手垂下去,怒气冲冲地拼命摇头,想摇开脸上披着的头发。“滚开去!”她大声嚷道,“滚开这里,不要再来烦我,听见吗?”其实切米蒙早已哭哭啼啼地逃走了。
要使老头相信切米蒙的婚期必须延迟,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经不住琥珀的纠缠,终于得到了老头的同意,将婚期缓了几个星期,以便那可怜的孩子能淡忘嘉爷别去的悲痛。而琥珀自己,自然也因嘉爷之去不免有一番伤感,加上已有身孕,就更加忧郁易恼了。但她这种易恼的脾气,对谁都掩饰得非常好,只除了拿尔;拿尔总是耐心听着女主人的话,不管怎样嘀咕,怎样慨叹,都对她一片同情。
“我像这样循规蹈矩地做人,实在厌倦透了。”她有一天拜望了许多客回来,就仿佛精疲力竭地这么说道。原来她日常生活的时间,大部分都去拜访老头朋友的妻女,跟她们谈的话,总不外是孩子、佣人、疾病等等,总要谈得大打呵欠为止。她对这班朋友,总都极力装做非常规矩的女人,早已装得不耐烦了。
还有更加糟糕的,就是嘉爷走了四星期之后,老头就坚决宣布切米蒙的婚期已经定在十月十五了。这是无论如何不能使他改变的,他老实告诉她说。他们葛家已经有些烦躁起来,旁人也都在诧异为什么一拖再拖,而且切米蒙的痴心也该了结,从此本本分分做个女人了。琥珀听了这话急得几乎发疯,虽然日思夜想也不能解决问题。切米蒙又曾警告她,她若不设法推迟婚期,就要把她的事告诉父亲,即使她们同时被逐出家门也在所不惜。
“哦,天,拿尔!我已费尽心思要去谋取这笔钱,到头来终要落空了!我连一个先令都得不到了!哦,我也知道总要出事的!我原知道我是永远发不了这笔财的!”
“没关系,一定有办法能救你的,夫人。”拿尔乐观地坚持说道,“我知道会有办法的。”
“有办法吗?”琥珀问道,她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是什么办法呢?什么时候才有办法呢?”
到了十月十日,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地板上不停踱来踱去,拍着手,咬着指甲。她恨不得生平没有见过嘉波卢。她恨不得回到自己梅绿村去跟卡尔兹或什阿波结了婚。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该怎么办呢!也就像这个样子,这一天她还穿着睡衣,在卧房里昏昏沉沉地踱来踱去,忽见拿尔匆匆忙忙进来了。“夫人!刚才切米蒙姑娘的一个妈子告诉我说切米蒙姑娘已害了两个星期的怀春病了,她自己还当没人知道呢!”琥珀瞪她一眼。“哦,拿尔!”她轻轻说道。
她跑出自己的卧室,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一直冲进对厢切米蒙房中。她看见那间房里挤满了许多裁缝、侍女、好几个绸缎商人,以及其他的商贩。原来琥珀曾和切米蒙说过,婚事的准备照常,并且叫她一直都要假装愿意结婚的模样,那么就算临到最后的一刻,她也仍然还有办法能推诿的。切米蒙呢,并非因为遵照晚娘的嘱咐,却因为自己实在不知所措,只得照她的办法去做了。那时新制的嫁衣堆满了每张椅子和凳子一道道的锦绸罗纱摊满了一房,温软的皮毛如山堆积。切米蒙脸朝里站在拥挤热闹的房间中央正在那里试结婚的礼服,这是嘉爷送给她的金丝布做的。
琥珀飘飘然地踏进房中。“哦,切米蒙!”她喊道,“多么精美的一件礼服啊!叫我羡慕死了呢——穿着这样的礼服结婚!”
切米蒙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神情之间颇有愠怒和发作的意思。可是琥珀见她脸色苍白且很疲倦,心里就觉满意了。
“现在快要好了吗?”切米蒙很疲倦地对两个裁缝说道。“还有一会儿,夫人。你难道一会儿工夫都支持不下去了吗?”
切米蒙叹了一口气。“很好。可是快一点——请你们。”
琥珀走到切米蒙的面前,歪着头将那件礼服仔细观赏,又把她的人也从浑身上下仔细打量。她看见切米蒙渐渐显得局促不安,额头微微沁出一点汗,然后突然,她的两条手臂垂下了,身子瘫在地板上,脑袋往后仰,眼睛也发起愣来。那些裁缝和侍女都尖叫起来,所有的男人都吓得往后退个不停。
于是琥珀出来主持了。“把她抬上床去吧。卡奶奶,你去弄点冷水来。你——赶紧去拿白兰地。”
她得两个侍女的帮助,给切米蒙脱去外衫,又抽去她的枕头,替她解开胸衣。卡奶奶把冷水打来之后,她就吩咐大家都走出房去——虽然卡奶奶是显然不愿意把切米蒙交给她的晚娘的——然后她绞了一把冷毛巾覆在切米蒙的额头上。
不过一分钟,切米蒙就又恢复意识,睁开眼来看见琥珀扑在那里看她。“我怎么了?”她轻轻问着。
“你晕过去了。把这白兰地喝一口,就会觉得好些的。”琥珀说着,就用一只手捧住切米蒙的头,使它向前微微倾侧。一时两个人都不说话,切米蒙皱起了眉头,将白兰地喝了一口。
“我已没事了。”后来她说道,“现在你可以把他们叫回来了。”说着她慢慢坐了起来。
“哦,不,切米蒙。且等一会儿。我要先跟你谈谈。”切米蒙将她很快瞥了一眼,就马上戒备起来。“谈什么?”
“若你以为是忧郁病,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呢?你不必骗我的,切米蒙,你跟我说老实话,或许我还能帮你的忙。”
“帮我的忙?你怎么会帮我的忙呢?”“离最后一次月经多久了?”“哦,大约两个月了。不过这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哦,我自己知道并没有怀孕。这是不会有的事!真要如此我就该死了!”
“你别傻了,切米蒙!当你跟他睡觉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以为有什么符咒,可以阻止这种事吗?唔,可是现在有这种事了,你不如早点承认还好些。”
切米蒙忽然哭了起来,因为她许多礼拜以来都担心着这件事,一直在那里自我宽恕,现在听见琥珀一说,就吓得什么似的,但嘴巴还倔强道:“我不相信你!我知道自己过几天就会好的!你不过吓我罢了,别的没有什么!哦——你给我走开,不要管我吧!”琥珀气愤地将她摇了一阵。“切米蒙,快住嘴!那些佣人可能也在外面偷听我们的谈话!你要闹得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吗?你只要能够嘴闭得紧,心里明白些,那还能救得你自己,并且救得你的家。你要记得,这件事情要是闹出来,你家门风要被你毁掉呢!”
“哦,我也就怕这点呀!他们都要恨死我的!他们都要——哦——那我宁可死了!”
“你不要说傻话吧!若十五号你跟葛约瑟结了婚——”
切米蒙不等她说完,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顿时发疯起来。“跟葛约瑟结婚,无论是——”
“现在只能跟他结婚了,此外没有别的办法,这是你能保全温家门风惟一的路了。”
“我不管!我顾不得他们了!我不要跟他结婚,我不要跟他结婚!我要从家里逃出去,找个地方住起来,等着嘉爷回来。他若知道我怀孕,是会和我结婚的。”
琥珀发了一声短促的狞笑。“哦,切米蒙,你这是做梦!嘉爷和你结婚吗?你的脑子有问题吧?即使你肚里怀着一个三胞胎,他也不会和你结婚的。而且你若从家里逃出去,你就连嫁妆也无法给他了!现在趁还来得及,和葛约瑟结了婚吧——这是你现在惟一的办法。”
切米蒙静静地躺在那里,对琥珀瞠视了一回。
“那么终究让你得意去了。”她轻轻地说道。她的眼睛闪着光,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只是嘴边上做着一种姿势而已:“哦,我多么鄙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