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潘奥蒙夫人产后已满两周,身体状况也很好,她母亲认为没有必要再把全部时间都浪费在她身上,每天来探视一两次也就足够了。于是,她结束了前一段的护理回到了家里,恢复了以前的生活习惯。她发现,坦斯沃特家两位小姐很想再度分享先前的乐趣。
她们姐妹回到伯克利街大约过了三四天的一个上午,杰尼森太太去看望潘奥蒙夫人刚回来,见艾莉洛独自坐在客厅里,便急急忙忙、神气十足地走了进去,好让她觉得又要听到什么奇闻了。她只给她转出这个念头的时间,接着马上证实说:
“天哪!亲爱的坦斯沃特小姐!你有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没有,太太。什么消息?”“好奇怪的事情!不过我会全告诉你的。我刚才到潘奥蒙先生家里,发现希罗坦为孩子急坏了。她一口咬定孩子病得厉害——孩子哭呀,闹呀,浑身都是丘疹。我当即一瞧,就说:‘天哪!亲爱的,这不是丘疹性寻麻疹才怪呢!’护士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希罗坦不肯相信,于是去请多纳万先生。幸亏他刚从哈利街回来,马上就赶来了。他一见到孩子,说的和我说的一模一样,就是丘疹性寻麻疹,希罗坦这才放心。多纳万先生刚想走,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想起来问他有没有什么消息。他听了得意地傻笑了,然后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气,看样子像是了解什么秘密似的。最后他小声说道:‘由于担心你们照应的两位小姐得知嫂嫂身体欠安的消息会感到难过,我只好这么说:我认为没有理由大惊小怪,希望坦斯沃特夫人平安无事。’”
“什么?弗妮病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亲爱的。‘天哪!’我说,‘坦斯沃特夫人病了?’接着,全都真相大白了。据我了解,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埃特霍·弗勒森先生,也就是我常常用来取笑你的那位少爷(不过我很高兴,事实证明这些玩笑毫无根据),看来,这位埃特霍·弗勒森先生与我表侄女洛茜订婚已经一年多了。你看,亲爱的,竟有这种事!除了拿西,别人居然一点不知道!你能相信会有这种事吗?他们两人相爱,这倒不奇怪。但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猜疑!这也就怪啦!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们在一起过,不然我肯定马上就能看出苗头。你瞧,他们由于害怕弗勒森太太,就绝对保守秘密。直到今天早晨,一直没有引起他母亲和你哥嫂的丝毫怀疑。到了今天早晨,可怜的拿西,你知道她本是个好心人,可就是没长心眼,一股脑儿全给捅出来了。‘天哪!’她自言自语地说,‘她们都这么喜欢洛茜,将来肯定不会从中刁难啦。’说罢,赶忙跑到你嫂子跟前。你嫂子正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织地毯,压根儿没想到会出什么事——她五分钟前还在对你哥哥说,她想让埃特霍和某某勋爵的女儿配成一对,我忘了是哪位勋爵。因此你可以想象,这对你嫂子的虚荣心和自尊心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她顿时歇斯底里大发作,一个劲地尖声叫喊。你哥哥坐在楼下化妆室里,想给他乡下的管家写封信。听到尖叫声,飞身上楼,随即发生了一个可怕的情景,因为当时洛茜正好来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怜的人儿!我真可怜她。应该说,我认为她受到了十分无情的对待:因为你嫂子发狂似地破口大骂,洛茜当即昏厥过去。拿西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你哥哥在房里踱来踱去,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杰尼森太太说到这里停住了。好在艾莉洛有足够的时间定定心,因而还能合乎情理地做出回答,谈点看法。她高兴地发现,杰尼森太太并没怀疑她对此事特别感兴趣。而且像她最近常常希望的那样,这位太太不再认为她还眷恋着埃特霍。而最使她感到高兴的是,因为梅琳艾不在场,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露窘态地谈论这件事,并且认为,对与这件事有关的每个人的行为,完全可以不抱任何偏见地做出判断。到底如何预期事情的结局,她简直捉摸不定,虽然她千方百计地想打消这样的念头,即事情不是以埃特霍和洛茜的结婚告终,而可能出现别的结局。她急切地想知道弗勒森太太会怎么说,怎么办,尽管这本是无可怀疑的事情。她还更加急切地想知道埃特霍会如何反应。对于他,她深感同情。对于洛茜,她只有一点点同情——而这一点点同情还是她好不容易从心窝里挤出来的。对于有关的其他人,她丝毫也不同情。
由于杰尼森太太没有别的事情好谈,艾莉洛很快认识到,有必要使梅琳艾做好谈论这件事的思想准备。不能再蒙骗她了,要立即向她说明事实真相,尽力使她在听别人谈论的时候,不要露出为姐姐担忧、对埃特霍不满的神情。
艾莉洛要做的是件痛苦的事情。她将搞掉的,她确信是她妹妹的主要精神慰藉:详细叙说一下埃特霍的情况,这恐怕会永远毁坏她对他的良好印象。另外,在梅琳艾看来,她们姐妹俩的遭遇极其相似,这也会重新勾起她自己的失望情绪。但是,尽管事情令人不快,还得照办不误,于是艾莉洛赶忙执行任务去了。
她绝不想多谈她自己的情感,不想多谈她自己如何痛苦,因为她从第一次获悉埃特霍订婚以来所采取的克制态度,可以启迪梅琳艾怎么办才比较现实。她说得简单明了,虽说没法做到不动感情,她还是没有过于激动,过于悲伤。真正激动、悲伤的倒是听的人,因为梅琳艾惊骇地听着,痛哭不止。艾莉洛倒成了别人的安慰者:妹妹痛苦的时候她要安慰她,她自己痛苦的时候她还得安慰她。她甘愿主动地安慰她,一再保证说她心里很坦然,并且苦口婆心地替埃特霍开脱罪责,只承认他有些轻率。
但是,梅琳艾眼下不肯相信那两个人。埃特霍好像是第二个韦罗宾。她像艾莉洛一样,明知她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他,这怎么能叫她心里感到好受呢!至于洛茜·思切尔,她认为她一点也不可爱。一个有理智的男人根本不可能爱上她。因此,埃特霍先前钟情于她,始而使她无法置信,继而使她无法谅解。她甚至不愿承认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艾莉洛只好让她通过对世人的进一步了解,来认识事情的必然性,只有这样才能使她信服。
艾莉洛在第一次交谈中,只谈到订婚这件事以及订婚多长时间了。这时梅琳艾心里实在忍受不了,打断了姐姐有条不紊的详细叙述。一时间,艾莉洛只能设法减轻她的痛苦,使她不要那么大惊小怪,满腹怨恨。梅琳艾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又引出了更多的细枝末节:
“艾莉洛,这个情况你知道有多久了?他给你写过信没有?”
“我知道有四个月了。洛茜去年十一月初次来邦德庄园时,私下告诉我她已订了婚。”
听了这话,梅琳艾嘴里没说,目光里却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气。她诧异地顿了顿,然后惊叹道:
“四个月!这事你已知道四个月啦?”艾莉洛肯定了这一点。“什么!我遭到不幸你来照料我的时候,原来自己也有这种伤心事儿?而我还责备你快活呢!”“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当时还不便于让你知道。”“四个月!”梅琳艾再次嚷道,“这么镇定!这么乐观!你怎么忍得住啊?”“我觉得我在尽我的本分。我向洛茜许过诺,一定要保守秘密。因此,我要向她负责,不能透露一点风声。我还要向我的亲友负责,不让他们为我担忧,我无法告诉他们事实真相。”
梅琳艾似乎大为感动。“我常想别再让你和母亲蒙在鼓里,”艾莉洛接着说,“我试过一两次,但是,要想让你们相信,我势必要违背自己的诺言。”
“四个月!可你还爱着他!”“是的。当时,我不单单爱他,还生怕引起亲友的不安,宁愿不让大家知道我有多么难过。现在,无论想起这件事,还是谈起这件事,我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我不想让你们为我受苦,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已经不再过于悲痛了。我有很多可以聊以自慰的方法。我知道,这次失意决不是由于我自己的轻率引起的,而且我一直尽量忍着,没有宣扬出去。我还替埃特霍开脱,说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错。我希望他非常幸福,确信他一贯很尽职,现在虽说可能有点悔恨,最终一定会幸福的。洛茜并不缺乏理智,这是造成美满姻缘的基础。无论如何,梅琳艾,尽管有关对象专一、始终不渝的爱情的观念十分迷惑人,尽管人们可以说一个人的幸福完全依赖于某一个人,但是这并不意味应该如此——那是不恰当,不可能的。埃特霍要娶洛茜。他要娶一个才貌胜过半数女性的女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习性的改变,他以后会忘记,他曾经认为有人比她强。”
“如果你这样思考问题,”梅琳艾说,“如果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可以如此轻易地用别的东西加以弥补,那么你的坚韧不拔和自我克制也许就不足为怪了。这就让我更容易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