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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家人

欧也纳觉得,这一天的一切就像是一连串五花八门的幻境!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整理他的思绪。经过了许多紧张的思索,他上了马车坐在高老头身旁。

老人高兴地说:“咱们三个人就要一同吃饭了,一同!懂不懂?我有四年时间没有跟我的小但斐纳吃饭了。我们从早上起就在你的屋子里准备,我脱了衣衫,像小家丁一般做活,帮着搬家具。啊!你不知道她在饭桌上才殷勤呢,她曾招呼我:嗯,爸爸,尝尝这个,多好吃!可是我吃不下。噢!我已经有那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可以舒舒服服地同她在一起了!”车子在阿多阿街停下。老人先下车,拿十法郎给马夫,那种阔绰活现出一个单身汉的得意之极,什么都不在乎了。

“来,咱们上去吧。”他带着欧也纳穿过院子,走上三楼的一个公寓。在一幢外观很体面的新屋子的后半边,欧也纳看到一所单身汉住的精雅屋子,包括穿堂、小客厅、卧室和一间面临花园的书房。小客厅里的家具和装修精雅无比、在烛光下面,欧也纳看见但斐纳从壁炉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站起来,把遮火的团扇放在壁炉架上,声音非常温柔地招呼他:

“非得请你才来吗,你这位莫名其妙的先生!”

大学生搂住但斐纳紧紧抱着,快活得哭了。

“我知道他是爱你的。”高老头悄悄地对女儿说。

“你来瞧瞧。”特·纽沁根太太抓着欧也纳的手,带他走进一间屋子,其中的地毯、器具,一切细节都让他想起但斐纳家里的卧房,只是小了一点。

“还少一张床。”欧也纳说。

“是的,先生。”她红着脸,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欧也纳望着但斐纳,虽然他还年轻,但懂得女人有了爱情自有真正的害羞之心表现出来。他附在她耳边说:“你这种美人值得人一辈子疼爱。我敢说这个话,因为我们俩心心相印。爱情越热烈真诚,越应当含蓄隐蔽,不露痕迹。我们绝不能对外人泄漏我们的秘密。”

“哦!我不是什么外人啊!”高老头说。

“那你知道你便是我们……”

“对啦,我就希望这样。你们不会提防我的,是不是?我走来走去,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好天使,你们只知道有他,可是看不见他。嗯,但斐纳,我当初告诉你:阿多阿街有所漂亮屋子,替他布置起来吧!——不是说得很对么?你还不愿意。啊!你的生命是我给的,你的快乐还是我给的。做父亲的要幸福,就得永远地给。永远地给,这才是做父亲的所以成其为父亲的砝码。”

“怎么呢?”欧也纳问。

“是呀,她早先不愿意,怕人家说闲话,仿佛‘人家’抵得上自己的幸福!其实所有的人都恨不得要学但斐纳的样呢……”高老头一个人在那说话,特·纽沁根太太带欧也纳走进书房,给人听到一个亲吻的声音,虽是那么轻轻的一吻。书房和别间屋子一样精雅,每间屋里的各种器具也已经应有尽有。“你说,我们是不是猜中了你的心意?”她回到客厅吃晚饭时问。“当然。这种全套的奢华,这些美梦的实现……只是我还太穷,不能……”

“嗯,嗯!你已经在反抗我了。”她装着半开玩笑的神气说。欧也纳这一天非常严肃地责问过自己,伏脱冷的被捕又使他发觉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因此更加强了他高尚的心胸与骨气,不愿意轻易接受任何礼物。但斐纳尽管撒娇,和他争执,他也不肯让步。他只是觉得非常悲哀。

“怎么!”特·纽沁根太太说,“你不肯接受?你不肯接受是什么意思,你怕有朝一日会欺骗我?你自以为胸襟宽大,其实并不是,你所要求的还远不止这些……(她瞥见欧也纳有道热情奋发的目光)而为了区区小事就忸怩起来了。倘使你不爱我,那么好,就别接受。我的命运只凭你一句话。你说呀!”她停了一会,转过来向她父亲说,“喂,父亲,你开导开导他。难道他以为我对于我们的名誉不像他那么顾虑吗?”望着他们,听着他们有趣的拌嘴,傻乎乎地笑着。但斐纳抓着欧也纳的手臂说:“孩子,你正走到人生的大门,碰到多数男人没法打破的关口,现在一个女人替你打开了,而你却退缩了!你知道吗,你是会成功的,你能挣到一笔大大的家业,瞧你美丽的额角,明明是飞黄腾达的相貌。今天你欠我的,那时不是就可以还给我了么?古时宫堡里的美人不都是把头盔、刀剑、骏马供给骑士,让他们用她的名义到处去比武吗?你回答我呀!”她摇摇他的手,“天哪!爸爸,你来叫他打定主意,要不然我就走了,从此不再见他。”这才从迷糊的快乐中醒过来,忙说:“好,让我来叫你决定。亲爱的欧也纳先生,你不是会向犹太人借钱吗?”

“那是不得已啊。”

“好,我就要你说这句话。”老人说着,掏出一只破皮夹,“所以我来做犹太人。这些账单是我付的,你瞧。屋子里全部的东西,账都清了。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至多五千法郎,算是我借给你的。我不是女人,你总不会拒绝了吧?随便写几个字当做凭据,将来还我就行啦。”

几颗眼泪同时在欧也纳和但斐纳眼中打转,他们俩面面相觑,愣住了。欧也纳紧紧握着老人的手。

高里奥道:“哎哟,怎么了!你们不是我的孩子吗?”

特·纽沁根太太叫道:“可怜的父亲,你哪来的钱呢?”

“嗯!问题就在这里。代理人说,向你丈夫讨回财产的官司要拖到六个月以上。好!我就卖掉长期年金一千三百五十法郎的本金,拿出一万五千存了一千二百的终身年金,有可靠的担保,余下的本金付了你们的账。我么,这楼上有间每年一百五十法郎的屋子,每天只需花上两法郎,日子就过得像王爷一样,还能有多余。我什么都不用添置,也不用做衣服。半个月以来我肚里笑着想:他们该多么快活啊!嗯,你们不是很快活吗?”

“哦!爸爸,爸爸!”特·纽沁根太太扑在父亲膝上,让他抱着。她说:“亲爱的父亲,你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天下哪找得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父亲!欧也纳已经非常爱你,现在他更要爱你了!”有十年工夫,不曾觉得女儿的心贴在他的心上跳过了。他说:“噢!孩子们,噢,我的小但斐纳,你叫我快活死了!我的心胀破了。喂!欧也纳先生,咱们两讫了!”

老人抱着女儿,他那发疯似的蛮劲弄得她叫喊起来:

“哎呀!你把我掐痛了。”

“掐痛了?”他脸色发白,看着她,心疼得不行。这个父性基督的面目,只有大画家笔下耶稣受难的图像可以相比。高老头轻轻地亲吻女儿的脸,揉着他刚才掐得太重的腰部。他又笑盈盈地说:

“不,不,我没有掐痛你,倒是你那么叫嚷使我难受。”他一边小心翼翼地亲着女儿,一边凑近她耳边说,“花的钱还不止这些呢,咱们得瞒着他,要不然他会生气的。”

老人的牺牲精神简直无穷无尽,使欧也纳愣住了,只能不胜钦佩地望着他。

他叫道:“我决不会辜负你们的。”

“噢,欧也纳,你说得太好了。”特·纽沁根太太亲了亲他的额角。高老头道:“他为了你,拒绝了泰伊番小姐和她的几百万家私。”

欧也纳道:“还提这个做什么!”

“欧也纳,”但斐纳凑着他的耳朵说,“我多爱你啊,永远爱你!”

叫道:“你们出嫁到现在,今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老天爷要我受多少苦都可以,只要不是你们叫我受的。将来我会想到,今年二月里我有过一次幸福,那是别人一辈子都没有的。你瞧我啊,但斐纳。”他又对欧也纳说,“你瞧她多美!你有没有碰到过有她那样好看的肤色,有小小的酒窝的女人?没有,是不是?嗯,这个美人是我生出来的呀。从今以后,你给了她幸福,她还要更漂亮呢!欧也纳,你如果要我的那份天堂,我给你就是,我可以进地狱。吃饭吧,吃饭吧。”他嚷着,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噢,一切都是咱们的了。”

“可怜的父亲!”

“我的儿啊,”他起身向她走去,捧着她的头亲她的头发,“你不知道要我快乐多么容易!只要不时来看我一下,我总是会在上面的,你只需走一步路就到啦。你得答应我。”

“是的,亲爱的爸爸。”

“再说一遍。”

“是的,好爸爸。”

“好啦好啦,依我的性子,会让你说上一百遍的。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整晚大家像小孩子一样开心,高老头的疯癫也不下于他们两人。他躺在女儿脚下,亲她的脚,老半天盯着她的眼睛,把脑袋在她的衣衫上厮磨,总之他像一个极年轻极温柔的情人一样入魔。

“你看,”但斐纳对欧也纳说,“我们和父亲在一起,就得整个给他。有时的确也麻烦得很。”

这句话是一切忘恩负义的根源,他向四下里望了望,问:“屋子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完呢?今晚我们还得分手吗?”

“是的,明天你来陪我吃饭吧。”她对他使了个眼色,“那是意大利剧上演的日子。”

说:“那么我去买楼下的座位。”

看完戏已经半夜了。特·纽沁根太太的车早已在楼下等着。高老头和大学生回到伏盖家,一路上谈着但斐纳。欧也纳看得很清楚,父爱绝对不受个人利害的玷污,父爱的持久不变和广大无边,远胜于情人的爱。在父亲的心目中,偶像永远纯洁、美丽,过去的一切,将来的一切,都能加强他的崇拜。他们回家时发现伏盖太太正呆在壁炉旁边,西尔维和克利斯朵夫坐在她两边。

“明天早上只要预备三杯咖啡就可以了,西尔维!屋子里荒荒凉凉的,怎么能让人不伤心?没有了房客还像什么生活!公寓里的人一下子全跑光了。咱们只能尽吃番薯了!只能把克利斯朵夫辞掉了!”

克利斯朵夫从迷糊中惊醒过来,问了声:

“太太?”

“可怜的家伙!”西尔维道。

“碰到这个淡月,大家都安顿好了,哪还会有什么房客上门呢?”

“那个可怜的伏脱冷先生,他们说他是苦役犯,嗳,西尔维,怎么说我都不信呢!像他那样快活的人,一个月喝十五法郎的葛洛丽亚,付账又从来不拖期!”

克利斯朵夫道:“又那么慷慨!”

西尔维道:“大概是弄错了吧?”

“不,他自己已经招认了。”伏盖太太回答,“想不到这样的事会出在我家里,这个连一只猫都看不见的区域里!真是,我在做梦了。咱们眼看路易十六出了事,眼看皇帝下了台,眼看他回来了又倒下去了,这些都不稀奇,可是有什么理由叫咱们包饭公寓遭殃呢?咱们可以不要皇上,却不能不吃饭;龚弗冷家的好姑太太把好茶好饭款待客人……除非世界末日到了……唉,对啦,真是世界末日到啦。”

西尔维叫道:“再说那米旭诺小姐,替你惹下了大祸,反而拿到三千法郎年金!”

伏盖太太道:“甭提了,简直是个女流氓!还要火上加油,住到皮诺家去!哼,她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定干过混账事,杀过人,偷过东西,倒是她该被送进苦役监,代替那个可怜的好人……”

第二天,伏盖太太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想明白了。

“但愿上帝听你的话,亲爱的先生!不过晦气进了我的屋子,十天以内必有死神光临,你们等着看吧,”她用阴冷的目光把饭厅扫了一遍,“不知会轮着谁!”

“那可怕的神情把大家吓坏了。还是搬家的好。”欧也纳悄悄地对高老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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