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市第二监狱,坐落在古城市的西部山区,距离杏林山庄并不太远。
丁一川与桑妮分手后,他给李鸥打了个电话,让她马上通知汪洋、唐继烈和郑家桥,火速赶到鼓楼集合,然后一起去第二监狱,连夜提审黄昆仑。
大约半个小时,李鸥、汪洋等人赶到了鼓楼。
丁一川一看,李显荣也跟着来了,不由得打趣道:“怎么,李教授,这么晚了你不回家睡觉,跟我们办案还上瘾了?”
李显荣打了个哈欠:“我是想全过程地体验你们的办案过程。尽管我不是作家,但我有了与你们一同办案的经历,那以后给学生们讲起刑侦课来,绝对是绘声绘色、非常生动的。”
李鸥说:“我说了,李教授跟着咱们出现场之后,一直没落空。这不,刚才我劝他说这么晚了,您就别去了。可他非要来。李教授的敬业精神实在让人钦佩。”
汪洋也有同感:“是呀。像李教授这样认真钻研业务、深入侦探工作一线的老师还真不多见。甭说,赶明儿李教授再讲起课来,绝对会与众不同……”
李显荣谦虚道:“与众不同不敢讲。对了,丁大队长,这么晚到监狱干什么去呀?”
在去第二监狱的路上,丁一川向众人简要介绍了一下,他刚才从桑妮那里获取的有关黄昆仑交通肇事撞死黄振山的线索。
李显荣听完后,也提出了与桑妮同样的问题:“黄振山之死与杏林山庄命案是有一定的关联的,至少,从目前的线索分析,破获此案,是极具重要意义的,这就如同下象棋,高手之间过招,不只是简简单单识背棋谱、按套路布局、出棋,还要考虑到以下十几步、二十几步的棋子运行状况,方称得上是高手……”
丁一川不由得赞许道:“李教授水平不低,说话很有见地,且悟性极高,才几天光景,就快跨入破案高手行列了……”
众人听罢,都会心地一笑。
说话这功夫,丁一川他们的车正从杏林山庄外驶过,向北疾驶而去。
郑家桥开着车。他开的是辆进口商务用车,可以坐下十个人。
坐在后排的李鸥已经睡着了。
李显荣发了一句感慨:“瞧,你们把这丫头累的……”
唐继烈则说了一句:“等‘4·05’案破了,我回家要大睡它三天两宿,睡醒了就喝它顿大酒。”
郑家桥头也没回地甩过来一句:“你跟谁喝呀?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劲儿?”
唐继烈调侃道:“我跟谁喝与你有什么相干?!我跟李鸥喝,你嫉妒我……”
在第二监狱内的一间管教室里,灯火通明。
穿一身囚服的黄昆仑被看守带了进来。
黄昆仑四十岁上下,也许是监狱里伙食不错,人养得白白胖胖。
丁一川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然后说:“黄昆仑,我们是古城市公安局刑侦总队重案队的刑警。你知道,今天这么晚了,我们大老远地从城里赶到监狱找你是为什么吗?”
黄昆仑听了,脸上不由得一紧,眼睛大了起来,他显得非常警觉:“我不知道,请您明示……”
“那好。我问你——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因为开车撞死了人……可是法院判了我三年刑,这不,下个月我刑期就到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你想明白了——黄昆仑,我们可是刑警。你所说的交通肇事撞死人一事,法院判决书里都写得明明白白,这个过程,今天我们就不问了。我们今天来找你,是要让你如实坦白作案背后的真实动机,听明白了吗?”
黄昆仑用手一摸自己的后脑勺,开始装傻道:“我哪有什么作案动机呀——当时喝了太多的酒,要是我清醒,何至于撞人呢?”
丁一川知道此时像黄昆仑这样的人,总是存有抵抗心理的,能抗一阵是一阵,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是绝对不会轻易缴械、认罪的。因为,这是犯罪嫌疑人非常普遍的心理。
丁一川用严厉的语气问道:“黄昆仑,你是明白人,心里有鬼,生怕你干的事让人揭出来,可我郑重地告诉你,今天,我就要把你作案的真相揭出来!你是受人之雇,拿了人家的钱,开车撞死了黄振山——对不对?!”
黄昆仑一低头,嘴上反驳着:“您要是这么说,可是冤枉我呀……再者说了,您不能空口无凭呀……您说我受雇于人,还拿了人家的钱,可证据呢……”
丁一川此时站起身,用双眼扫视了一下他,然后说:“有一个问题,眼下你要搞清楚,我们可不是管马路的交警,我们是负责刑事案件侦查的刑警!至于你说的证据呀——我告诉你:证据就在你自己的嘴里,我要你自个儿把证据讲出来……”
其实审讯在司法部门是一项相当高级的专业。只不过一般人对此所知甚少,对此也相当陌生。水平高的讯问者,要有相当缜密的逻辑思维、讯问思路,讯问重要节点都要非常清晰、明了。推理、判断也要有一条明确的出发点,向犯罪嫌疑人设防的心理堤坝发起猛烈的攻击,摧毁对方的意志,摧毁对方的心理底线。
资深的、有多年讯问经验的人都深知:造成犯罪嫌疑人不开口的关键结症在于——犯罪真相不能说出来,说出犯罪真相的结果就是——受到法律的制裁。
所以,犯罪嫌疑人总是站在讯问者的对面,总要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负隅顽抗。这类人的表现从外表上看上去却显得相当卑下、软弱、一脸苦相,话头永远是那么无辜、冤枉、可怜,总之一句话:坚决不能说出真相,否则他或她就真的完蛋了!
这是所有嫌疑人在接受讯问时的普遍心理。
丁一川深谙犯罪嫌疑人这种心理。
讯问在继续。
黄昆仑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丁一川信心坚定:他认为桑妮的分析、推理是相当到位的。什么时候黄昆仑开口认罪,那要有一个过程。
讯问黄昆仑的工作整整进行了一宿。
当管教室窗外的天色露出了鱼肚白的时候,黄昆仑依然毫无困意,他还在极力辩解着自己的无辜。
丁一川这时紧紧咬住了几个细节,开始向他的心理底线发起了猛攻:“黄昆仑,有几个问题,我再次向你重复一遍,我们警方对几个问题进行了细致研究,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黄昆仑表示:“我愿意配合……”
“第一个问题:案发当日你为什么与老乡在一起喝酒?”
“是一个叫黄东升的老乡事先约好的,那天是他二十八岁生日。对了,当时还有黄金宝、黄发财,我们一共四个人一块喝的酒。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喝酒地点是谁选定的?”
“是我。”
“为什么选择离黄振山住家附近那个地方的餐馆吃饭?”
“因为过去我拉活儿途中在那家餐馆吃过一次饭,这家餐馆的家常菜做得不错,并且价格也不贵。”
“可问题是,你们选择吃饭的地点是在古城市的郊区,对吧?”
“对。”
“那你和黄东升等老乡都住在哪儿?”
“都住在城里呀……不对……”
“别解释了,你们的住处与郊外吃饭的地点距离多远?”
“有,有二十多公里吧……”
“这说明了什么呢?”丁一川冷笑了一声:“你编故事的水平也太嫩了点吧,连编瞎话都编不圆。就为吃顿饭跑趟郊区,这不是大脑进水、缺心眼儿吗?”
黄昆仑不说话了。
他抬起眼皮自语了一句:“怎么三年前那些调查事故的警察,就没人问我这个问题呢?”
丁一川乐了:“因为人家是交警。这叫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儿。我们是刑警,懂吗?!我再问你,你平时喝白酒有多大酒量?照实说。”
“要说喝酒,那不是吹,我最多一次喝过两瓶二锅头,还是高度的。”
“你撞死黄振山那天,你喝了多少?”
“也就一斤多点吧……”
“如此说来,你根本没醉,只是酒后驾车而已吧……”
……
黄昆仑此时,已然是彻底崩溃了。他心里暗自叫苦不迭,今天可是碰上硬茬子了,坐在他面前的这位中年刑警,绝对是个高人。他转念一想,如果说了实话,那也不是闹着玩的事呀。
丁一川早就猜中了黄昆仑肚子里的那点儿小九九,很清楚他顾虑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常识问题。
在一般情况之下,每一个犯罪嫌疑人都非常清楚他或她所处的境地,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要面临法律的严惩。一般人都先是选择抵抗——不如实交待自己的罪行。这也是造成被讯问人产生顾虑的根本所在。
丁一川冲黄昆仑说了一句:“我把话给你挑明了吧——你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者说了,这事儿又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所为,到时候你们谁管谁呀,况且,你们又不是铁板一块。你们该负什么法律责任就负什么法律责任,还不如落个好态度,兴许能少判你几年刑呢……”
黄昆仑此时是彻底让丁一川给打败了。
他说:“您能给我一支烟吗?”
丁一川随手递给他一支香烟。
黄昆仑大口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开始交待他的犯罪事实。
他交待:“在三年前,也就是我撞死黄振山之前的一个月,周永川把我一个人单独叫到一家茶楼,说让我办一件事:他让我开着水泥车把海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黄振山撞死。我管周永川叫二哥,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当时一听吓了一跳,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我说这可不行,犯了事儿我要吃官司要进监狱的。周永川说:‘你放心,我知道你女儿小贝患有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手术,急需钱是不是?’我说是。周永川说:‘这样吧,我先给你十万现金,事成之后再给你十万,怎么样?’我问他撞死黄振山要判多少年呀?周永川说他找律师问过,如果是交通肇事,顶多判三年。我听了,牙一咬心一横,为了给女儿治病,我就答应了。但我嫌他给的二十万太少,我说要四十万,周永川说给你三十万行了吧?最终我答应了下来……”
“你们是如何实施犯罪计划的?”
“踩点、跟踪黄振山回家,掌握他每天的时间,撞车的具体路线、地点由周永川派人去干,最后实施由我去做。在案发前,周永川给了我十万元定金,事成之后三个月,我被判刑后,周永川派人到我家,给我老婆送去一张二十万元的活期存折。别说,人家二哥没有食言,非常讲诚信……”
“周永川为什么让你撞死黄振山?”
“这个我没多问。”
“你认为这事儿与周永川的大哥周永海有关系吗?”
“我觉得十有八九是有关系。我原先听周永川唠叨过:黄振山与周永海为争房地产生意明争暗斗的,还说除掉了黄,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我全交待了,我心里清楚,我撞死黄振山是故意杀人罪,我肯定要被重判,但我坦白了,主动检举了周永川的罪行,政府能从宽少判我几年吗?”
丁一川说:“那是法院量刑的问题,我们刑侦部门当然可以向法院给你建言,说明你有戴罪立功的表现……”
黄昆仑被狱警押回了监号。
这时,窗外的老杨树上有十几只麻雀正在晨光中喳喳欢叫着,一缕阳光泻了进来,那阳光显得轻松而宁静。
此时的丁一川觉得有点乏,他点燃了一支烟。
一直低头作讯问笔录的李鸥也抬起胳膊,使劲地在半空中抖了抖。
汪洋、李显荣等人坐在管教室里,看到丁大队长与黄昆仑一宿的斗智斗勇表演,都暗自佩服丁一川问案的锋利和大智。
李显荣哈欠连天,他使劲用手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这一宿跟熬鹰似的,我都不明白了,丁大队长怎么这么大的精神头儿?真是厉害、厉害,本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丁一川忙说:“别,别别。李教授,您太过奖了。”
李鸥说:“下一步咱们怎么行动?”
“抓周永川呀!”
丁一川说完,马上对汪洋布置道:“待会儿,你带上继烈、家桥马上去传讯周永川。我和李鸥、李教授赶到杏林山庄,对保姆王淑兰的哥嫂进行深入询问……分头行动吧。”
李显荣听丁一川分配完了工作,兴奋劲儿又上来了:“我似乎瞧见了杏林山庄命案破案成功的曙光了……”
丁一川纠正了他一句:“千斤的绳子,都是从头搓起的,心急,还真吃不了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