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躺在床上,脸色因刚才失血显得有些苍白,眼睛垂闭着,眉头微蹙,睫毛颤了颤,似乎是着了梦魇。
“小薇——”苏捷轻声唤了声,凌薇没动。
素素走进来,轻声开口,口气森冷:“这是小姐的房间,公子待在这里,有些不便。”
“你和小时候倒不大像了。”苏捷望着素素压低声音道。
素素有些愣怔,再转头时,苏捷已经出去了。
苏捷走到门口,又回望了一眼屋内,脑中灵光乍现,那个大夫……
疾步走下楼,街面上哪里还有大夫的影子,倒是看到萧初过迎面走了过来。
苏捷倚在门框上,一脸闲暇地望着萧初过,萧初过顿住脚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来看你的王妃?”
萧初过扬了扬眉尖,一撩衣袍,一只脚刚跨进去,苏捷呵呵笑道: “刚才我听到柳濛和那个大夫的谈话了。”
萧初过跨进去的脚又收回来,怔怔地望着苏捷,良久轻声道:“你不要告诉她。”
都道无欲则刚,没想到清心寡欲如萧初过也有害怕的事情!
事实上,他只看到柳濛和那个大夫的背影。
苏捷凝视着萧初过,本来想嘲笑他两句,扯起笑,吐出来的竟然是:“我只对你的王妃感兴趣。”
萧初过愣了一愣,苏捷已经敲着扇骨施施然地走开了。
刚才的一瞬,苏捷余光中瞟到一抹碎花丽影,抬眸一看,一女子正撑着一柄竹伞,盈盈走过~~~~~
素素说:“这里是内室——”
萧初过和煦地笑了声,打断素素道:“你和小时候倒没怎么变。”
素素顿时无言,望着萧初过衣袍翻飞转过屏风。
说一个人变没变,可能说的是相貌,也可能说的是性情,苏捷和萧初过所指,素素心中了然。
素素一直有些踌躇地坐在外面,时不时地往内屋看去,这样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天色暗了下来,酒楼打烊。
素素将手伸进头发里,挠了挠,起身走进去。萧初过正倚靠在床的另一头,神情有些困倦,看着凌薇的目光朦胧不真切,素素一时也辨不清,他的目光到底扫向何方。
“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你再过来,到时小姐肯定是醒了的。”素素轻声道。
萧初过眸光动了动,忽然一亮,身体往前倾了倾。
素素转头一望,凌薇正半睁着眼睛,看着萧初过,目中神光涌动。
“小姐——”素素欣喜地唤了声。
凌薇的眼睛完全睁开,转头看了看素素,然后两只手撑着床,慢慢地坐起来。
素素拿了个丝锦靠枕让凌薇靠着,凌薇将被褥往身上拽了拽,磨了磨牙道:“都这么晚了,二殿下还在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萧初过微蹙了眉,怔了半响道:“你腹中的胎儿……是我的。”
屋外银汉迢迢,月亮刚爬上来,几粒孤星陪伴,时不时刮点小风,屋内寂然,却让人觉得电闪雷鸣,轰轰作响。
素素怔了好半天,忽地想到那个大夫所说的时间,凌薇身形本来就很单薄,又喜穿宽大的衣服,她也没能看出来。
凌薇也怔在那,但她还没能想到自己月事何时停了的,只知道现下有一个小孩突然出现在她肚子里,而眼前这个刚刚拒绝她的男人,正是孩子的父亲……
这个时代也有人工受精,试管婴儿?
自己肚里的孩子是谁的,自己这个母亲竟然不知道,真正是荒天下之谈!
不知道也就罢了,她到现在都没有那方面的经历,却无端端地冒出个孩子来!
凌薇重重抚额,这个世界太荒诞了!她现在头脑中一团麻乱,能想到的就是前世看到的什么,人突然变成甲壳虫那个魔幻故事,再也想不起其他的来。
她本能地将身子往下埋了埋,她想睡觉。
然则,眼前这个人总是喜欢煞风景,专软柿子捏,他飘渺的声音传过来,凌薇只觉得浑身脱力。
他说:“大夫怎么说的?”
素素踌躇道:“大夫说,已经四个月了,能保住,真是太险了。”
凌薇的身子僵了一僵,四个月……
四个月前正是上元节……
“薇薇,上元节那天,你差点被慕非劫走,我去救你的时候,中了他的迷魂香。”
萧初过说话从来没有如此缓慢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中间还有停顿,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制住,想释放又释放不了,徒自挣扎。
“在崖下时,你昏迷了很久,其间,我因中迷魂香,对你——”萧初过的话越说越低,吐出一口气,最后道:“对你施了暴。”
素素是局外人,听萧初过断断续续地说话,没注意到自己牙齿已经深深陷进唇中。萧初过终于陈述完时,一道惊雷劈下,火光冲天,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要被毁灭。
屋内又陷入死寂,凌薇目光呆滞地望着萧初过,平日里清亮得能泛出水来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物,如同死囚。
刚才做梦时,凌薇一直梦见自己正在往幽冥之狱坠去,她挣扎着起来,听到的竟然是这么可笑的故事。
如若知道醒来后是这番情形,她宁愿坠入十八层地狱,万世不得解脱。
当一切都说出来,萧初过倒平静了,他伸手抓住凌薇的手,紧紧握住,不让她再颤抖。
忽地,凌薇猛地抽出右手,往萧初过脸上甩去。
习武之人的反应都很敏捷,往往只余光一扫,就已经做出了反应,萧初过却没有躲闪,生生受了凌薇这一记耳光。
素素彻底清醒过来,往萧初过俊脸上望去,五指立现。
凌薇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萧初过竟然被自己一个耳光抽得嘴角溢出血来。
萧初过重新转过头来面向凌薇,平静道:“你杀了我吧。”
“你这样说,是以为我不会这么做么?!”凌薇磨牙道。
素素浑身一凛,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瞬时,萧初过的肩头,一朵血色寒梅粲然绽放。
君赠我砒霜,我还君利刃。
两不相欠。
凌薇望着这朵还在向四周蔓延的寒梅,忽然想到他衣袍边角的寒梅,心道:“还真是配呢。”转而一想:“杀人应该是往人心口里扎去吧。”
“不——”
下一道寒光闪过的瞬间,素素扑倒在萧初过身上,却被萧初过一手推开。因为身形移动,凌薇手中的利刃还是偏了方向,扎在了刚才受伤的肩头的下方,刚才那朵寒梅已经傲然绽放成一朵雍容的牡丹花。
“原来两剑都不能置你于死地,你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呢。”凌薇狂笑不已,笑容粲然堪比牡丹,灼灼盛放。
很长时间,屋内仅余下凌薇的狂笑声。红烛摇曳,灯影落在凌薇的脸上,忽明忽暗,宛若美人脸上残妆半卸,美得妖娆,美得绢狂。
直至烛火照出一片晶莹,如同鸩酒在脸上铺开,泛出毒光,凌薇止住笑,樱唇轻启:“你滚。”
从头到尾,萧初过都沉默地坐着,面如白月。
凌薇笑声止,萧初过伸手,刚到半空又止住,怔了须臾,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迹。血迹已经凝结,被他囫囵一抹,暗红色的血迹又铺陈开,像是地狱中逃出来的嗜血妖人。
素素有些不忍,目光往上移了移,却见他眼神中饱含着一股莫名的东西,似春波中的水草,丝丝柔柔;又好像是一个惊惶地寻找着归途的孩童,让人心疼。
这样的萧初过,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再次相逢,素素都不曾见到过。
她熟知的萧初过,现下只有在眉间的一丝风轻云淡中能依稀看到。
良久,凌薇慢慢向下挪了挪,将头埋进被子里。
“你好好休息。”萧初过轻声开口,声音低沉喑哑。
素素将萧初过送至门外,萧初过忘了一眼暮色,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素素:“这是安神的药,你每天让她服食一粒。”
素素怔住,半响才伸手接住。
当萧初过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尽头,素素将瓷瓶放进衣袖里,喟叹一声,走进屋内。
凌薇已经将头伸了出来,望着头顶雪白的帐子,漠然地开口:“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