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一觉醒来,正是凉爽的清晨,窗外的桃花正灼灼盛开,浓郁的花香传过来,凌薇有些恍惚,一时想不起这一夜到底做了什么梦。
“公主——”晓黛在门外轻轻地叩门。
凌薇睡眼惺忪,正待开口应声,一道闪电在脑海中闪过。
闭眼,睁眼。
电石火花间,一计涌上心头。
凌薇轻轻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面。
长时间的静寂后,晓黛又敲了几下。
“公主——”
无人应答。
门开,晓黛走进来,室内空空如也。
晓黛的心猛地一沉,头脑一片空白。
“公——”
凌薇躲在门后面都能听到晓黛的哭腔。
晓黛慌忙离去,片刻后,慕非进来,脸色沉郁。
慕非比晓黛聪明多了,先去摸了摸凌薇的被褥,还是温热的。
晓黛自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敢看慕非,但她分明感到屋内的空气陡然变得冰冷,腿直打颤。
慕非无视晓黛,目光扫向门后,唇角扬起。
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还不快追。”慕非的声音飘渺得似乎从九天云外传来,晓黛怔了须臾,回过魂来,正待转身,聂喏道:“她走不远的,有桃林——”
晓黛的话还未完,慕非夹冰带霜的目光射过来,晓黛瞬间站着不敢动弹,眼睛发直,嘴唇被咬得雪白。
她自小就跟了慕非,是慕非一手教她武功和毒术,明明那么毒辣的计策,在慕非说来,从来都是轻飘飘的。印象中,慕非是温和的。尽管她知道,这样的他才可怕,但当他真正严厉起来,她却害怕得连颤抖都忘记了。
什么是噬髓销骨?这就是了。
“你很聪明,但我说过,永远不要在我和小薇面前耍聪明,那样你会死得很难看。她刚才就在门后面,只是你一时慌张得连门都没锁,就跑出去,才让她给溜了。你都能想到的地方,她何尝想不到?”
慕非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是厉声而喝。
晓黛一个哆嗦,匍匐在地,“殿下,奴婢知道错了。”
“派人顺着溪水找。”
凌薇一口气狂奔到溪水旁,回首一望,日晖铺陈十里夭夭桃林,桃花灿烂得如同火一般。美丽得,无言语可诉。
不行。
凌薇猛地敲了一下脑袋。
她能想到的,慕非何尝想不到?
凌薇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往来路走去,陷身进那片绚烂的火中。
在她的床头放着两件衣服,一件粉色,一件榴色,今天她刚好穿了那件粉色的襦裙。
此刻,远远望过去,要是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还有一个粉衣佳人正盈盈走在妖艳灼然的桃林中。
人生啊,只要勇敢坚定地往前走,不管有多难,兜兜转转,总会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凌薇知道自己是在赌,但这一次,她以为,她已经悲催了这么久,总会时来运转的吧。
哎,有时来运转的,也有祸不单行的。
不是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么?凌薇的人生,说白了,就是一个大杯具。
老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却让她的这一生总是磕磕碰碰,不管哪条道,都不是一条平整的坦途。
眼前的桃花越来越稀疏,就在凌薇松了口气的当口,不远处有金属的撞击声和悠扬的笛声传来。
凌薇怔了一怔,腿脚有些发软。
这时,她四周的桃树竟然开始旋转着向她围了过来,漫天的桃花从天而将,似一****毯铺满地。
凌薇顿觉天旋地转,潜意识想逃走,脚却像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忽地,远处一棵桃树盘根拔起,向凌薇飞了过来,却没有攻向她,而是在她四周旋转成一朵漂亮的花,瞬时,刚刚要围攻过来的桃树只剩下半截。
“小薇快躲开。”
好熟悉的声音,凌薇还没待细想,身体首先有了反应,快速蹲了下去。再抬头时,刚刚那棵立了功的桃树“哄”的一声落在地上,盘根错节的地面上陷进去好大一块。桃花雨纷纷。
凌薇咽了口吐沫,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这么大的力道,刚才要是碰上自己,是不是脑袋都要被削掉?
凌薇头脑嗡嗡了很久,待回过神来,直起身来向后面望去的时候,正遇上一双阴鸷的眼睛,眼中恍然有之,愤恨有之,甚至,赞赏有之。
那双眼睛,深如枯井,难以言状。凌薇的目光从他身上驻足了一会儿,移开,向他身后望去。
刚才那熟悉的声音,正是重楼的。
重楼正被重重包裹,凌薇望去时,重楼右手一剑削去了前面一人的脑袋,喷涌而出的血溅了重楼一身。
同时,另一人从他身后窜出,正待从他身后攻击。
凌薇的心仿佛都快跳出胸腔,因为她记得,重楼的后背曾经被花铸击伤过,后背应该是他的弱处。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那人已经被倏然飞起的一根粗壮的桃枝贯胸,身体抽搐了几下,倒地。
凌薇瞠目结舌。真正是战神降临人世啊。
而重楼手中的寒剑却没有停下,剑花翻飞缭绕,凌薇一时竟难以辨别哪个是妖娆的桃花花瓣,哪个是他手中的剑花。
凌薇眼中的欣赏之色在慕非眼中一览无余,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手中用来做叶笛的两片叶子被碾成汁,整个手指都染成一层碧色。刚刚成暴风雨之势的桃树没有了叶笛的指挥,也都静止了下来。
刚才,凌薇越过他去看重楼,那一霎,凌薇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他素来了解她,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无比勇敢的心,那是一种不妥协的决绝。他也知道,这个女子,只要狠下心来,她会比谁都冷酷。
就在昨天,他还在想,他如此待她,她会不会恨他?
而此刻,他站在那里,明明是艳阳高照的阳春三月天,他却觉得是身在数九寒天。从来没有哪一刻,会让他感到如此绝望。恨他?那就去恨好了,只要能记住他。
然则,这个女子选择的不是恨,而是无视。弃之如敝屣。
凌薇正失神,他的前方,慕非站立的地方,忽地狂风大作,桃花都被刮落下来。
危险正在逼近,凌薇的脚稍微后退两步,撒腿就跑。
她没有见过慕非发怒,但她知道,慕非一旦发怒,那肯定堪比天怒。
她没得选择,只有跑一步算一步。
凌薇堪堪跑出几丈远,重楼已经摆脱纠缠,飞了过来,将凌薇抱起。
好在这片林子较稀疏,凌薇在重楼怀中觉得很长的时间,其实就一瞬,她已经被重楼抱着到了桃林外面。
刚落地,重楼已经和身后的慕非交上了手。
剑声铿然,地震山摇。
“走。”重楼一声爆喝,身体旋上高空,长剑如风,刺向慕非。
凌薇凛了一凛,转过身去,疯狂地往前跑。
其实吧,今天要不是重楼过来救她,慕非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快发现她走的是桃林这条道。
但运道这个东西就是那么玄,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用马克思的观点来看,世界万物,相生相克。
重楼今日害了她,也救了她。
然,凌薇刚出桃花林,又入匪手中。
真是杯具绵绵无绝期。
凌薇一个急刹车立住。
前方一人墨发飞扬,一袭青衣,飘然若仙。
这个人,实在是太——干净了!
像萧初过那种长相甚优的人,都可以用干净来形容,但此人的干净却让人觉得万分凛冽,他的棱角其实是很柔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凌薇总是将他和利器这种东西联系在一起。
凌薇有些愣怔,面前的人已经深深弯下腰去,给凌薇一个长揖。他的光亮的头发落在凌薇瞳孔中,凌薇从头寒到脚。
这是个人物。
凌薇迅速做出判断。
可她为什么老是和这些“人物”牵扯不清呢?
“你是?”凌薇开口道。
“在下姓叶名辰轩,奉在下主人之命来请公主。”
一口一个公主,原来是承认了她荣国公主的身份。
“你们家主人是谁?”
“在下主人姓萧。”
姓萧,敢说自己姓萧的,天下能有几人?
凌薇浑身的血往上涌。
怔了很久,凌薇又抬头望了望天,确定自己已经冷静下来,抬眸道:“萧初过?”
叶辰轩亲和地笑了笑,“是殿下的父亲。”
凌薇的气血再次上涌。
说起这个叶辰轩,凌薇不是武林中人,自然是不了解的。
叶辰轩的大名在江湖,可是如雷贯耳。因为他是江湖上一个顶级门派的掌门人,湘西穿云楼的楼主。
要说这个穿云楼倒也不是太特别,只是一幢三层小楼,属于湘西叶家。叶辰轩出任楼主后,一举打败曾经称霸武林的辽东剑门,从此名声大噪。
也就是说,他是武林中的皇帝。
而现时,武林中的皇帝唯萧家王朝的皇帝马首是瞻。
“要是我不愿意跟你走呢?”凌薇问。
“陛下命我来请公主,并没有交代用什么方式。”叶辰轩淡淡道。
凌薇怔怔地望了叶辰轩一阵,目光往四周扫去,想看看自己眼下到底处于怎样的境况中。
这一望不要紧,余光中扫到一个着蓝色纱裙的少女。
那盈盈站立的风姿,凌薇闭上眼都能想出她的模样。
那个背叛了自己,差点害得自己魂归离恨天的素素,不偏不倚,竟然在这时候出现。
“郡主——”素素弱弱地喊出声。
凌薇心口仿佛被一根刺卡住,浑身不舒服,也没有搭理她,只默默地往前走。在经过叶辰轩的时候被叶辰轩一把拉住,刚触到凌薇的衣角,又松开。
耳边风雷声声,再看时,叶辰轩已经和素素打得难分难解。
日后,凌薇回忆起这段的时候,还在感慨,素素竟然也有两下子,力气虽然不及叶辰轩,但身法极快,叶辰轩的剑一时竟碰不到她。
一时,也只是一时而已。
凌薇看了片刻,心中了然,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交战,素素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凌薇的身体慢慢向后退去,正准备转身,脚下忽地一滑。
刚才察看地势的时候,因为见到了素素,一时有些分神,没有注意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是个野草丛生的高地。
素素的身体在高空展开成一朵绚丽的花朵,往下一看,目中惊恐,凌薇一个不稳,身体如石头般往下滚去。
下一刻,叶辰轩的剑击中了素素的肩头,鲜血顺着草尖,滴入黄土里。
花落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