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长时间的静寂后。
慕非忽然捧起凌薇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
凌薇的下颔被他用食指和拇指卡住,他的力气其实不大,但凌薇却丝毫挣脱不开。
因为嘴角附近的肌肉没有办法动弹,凌薇口也张不开,只能抬起眼眸,眸光锐利,如同寒剑出鞘的一霎。
慕非心中一凛,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手缓缓松开。
当年,慕渊还是桓渊,手中握有重兵,今天萧家手中的兵力,有一半是当年桓渊留下的。容欣在荒岛豢养军队,桓渊是合谋者之一,桓渊还曾经被请到荒岛做教头。可容欣出事后,桓渊摇身一变成了诛杀太子党的功臣。
凡是涉及到皇子夺嫡的事,从来就没有功臣可言,因为在天子看来,今时你不忠于自己的儿子,以后也不会忠于下一任国君。桓渊被推到了这场纷争的前面,想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做了手脚。
容氏王朝倒台后,曾经有人说,容恪和容仪真不愧是一母同胞,心都不是肉长的。也曾有人说得更尖锐,容恪较当年的容仪,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慕渊后来回望自己一生,最不快活的时候竟然是自己加官进爵的时候,每天胆战心惊。盛极必衰,从最高空落下肯定是粉身碎骨。
如果说,之前他是容仪的一把刀,那现在,他就是一个讨嫌的恶犬。天子欲诛之,容仪离储君之位仅剩一步之遥,用恶犬的血来铺路,妙极妙极~~~~~
于是乎,桓渊的历史使命也就完成了。或许,下一任天子还会偶尔想到他,以为他为自己的太平盛世开出了一条朗朗大道。
主子日后会不会感激在自己这个恶犬还很难说,就算感激,那也要等自己捐了躯,平了怨,成了身后事。
死活都要青史留污的,那就再杀他一个血流成河。
就在天子还没有降罪自己,桓渊杀出长安,带走了数万精兵,以此坐上了西岳南院大王的位子。
当然,任何流血事件都是需要名头的,总不能说自己是逃命吧,那就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萧初过将事情的始末理清之后,咬牙切齿,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叫“桓渊”的人,却因为他背负一生的骂名,最后郁郁而终。
等他将事情看淡一些后,禁不住冷笑。
像桓渊这种世代宦海沉浮的人,对忠君大义肯定是没有多大觉悟的,他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不是他背信弃义,也不是他背弃朝廷,而是他对自己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位。
既然选择做恶人,那就不能心软。如果顾虑善恶果报,那就不要做恶人。
你既然已经选择背弃原来的主人,还管他儿子做甚?
“你将奶娘怎样了?”凌薇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经过一夜的沉思,凌薇将前后都理了一遍,既然命运将她推到了如斯境地,此生和慕非再也成不了亲人,那就做敌人吧。
慕非微笑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你那个父王怎样了。”
凌薇的脸刷地白了,有些颤声道:“你……你对父王做了什么?”
慕非哈哈大笑:“还活着。”
还活着,也就是还有一气尚存。
凌薇用右手握住左手,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冷声道:“你要什么?”
“萧初过没有告诉你?”慕非反问。
凌薇心中一凛,慕非续道:“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一阵子吧,以萧初过的狡诈都没能从你手中将东西拿到手,我也不想费这个力气。只是,只要你还在这里,萧初过必然会来救你,他那么狂妄的一个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慕非说完施施然地往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身来,“哦对,你和重楼的关系不错,他也应该会来的,他和萧初过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要是萧初过和重楼都丧命于此,那慕非离问鼎中原就不远了。
就算慕非拿不到他想拿到的东西,将凌薇软禁在这里,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慕非在她面前完全失去了伪装的兴致。
而凌薇,也完全失去了谈判的筹码。
凌薇重重抚了抚额,慢慢踱步到窗前,她昨天被晓黛带往这里的时候,用心记住了来路。
这个屋子是个木屋,外面也没有人把手,难道猫腻在桃林?
凌薇恍惚记起,她过桃林的时候,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传来。
是了,慕非了解她,像她这样生性倨傲的人,就算是请君入瓮也要设些障碍的。是以,桃林中的岔道不过是个迷魂阵,桃林中肯定有比迷魂阵还要厉害的。
凌薇将手伸进衣袖,这才发现她隐匿袖中的匕首早就被慕非顺了去。
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啊。
早知道今天会遇险,当初就应该好好学武功。连郭靖那样的废柴都能成为大侠,她何尝不可?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完全是自己太懒所致。
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凌薇心中甚烦躁,在屋内来回踱步。
忽然,门“吱丫”开了。
凌薇转过身,倏然愣住。
“奶——奶娘。”凌薇叫出声。
被换做奶娘的是一个身形纤瘦的妇人,素净的脸上挂着凄楚,美则美矣,可却有些病态。
“郡主——”奶娘扑倒在凌薇身上,身体滑了下去,最后紧紧抱住凌薇的腿,哽咽不止。
凌薇蹲下身去抱住奶娘,轻轻拍打她的背。
良久,奶娘止住抽泣,又唤了声:“郡主。”
凌薇望着奶娘苍白的脸,心中痛楚,凄然道:“奶娘,你受伤了,慕非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奶娘怔怔地望着凌薇,目光有些呆滞,凌薇轻声低唤:“奶娘,奶娘——”唤了好几声,才将她的游魂拉了回来。
奶娘陡然一震,又将凌薇紧紧抱住。
凌薇心中自是一惊,只须臾,凌薇整个人僵了一僵,不敢再动。
奶娘正在费力地在她背后比划着,以她的姿势来写字,对凌薇而言,只能是倒字,凌薇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
奶娘写的是——
段天涯。
一个人名。
门又“吱丫”一声开了,还是慕非。
这一次,凌薇只能木然地望着他,灵魂被抽离一般。
因为,段天涯三个字一落下,奶娘趴在凌薇身上再也没有动过。
凌薇也不敢动,奶娘的身体还是越来越沉,拉得凌薇一下子跽坐在地上。
慕非居高临下的望着凌薇,凌薇终于缓过神来,将奶娘慢慢放倒在地上,缓缓直起身来,血红的眼睛直视慕非,嘴角勾起,冷笑着道:“你不就是想报仇吗,你要是成功报了仇,下面是不是就轮到我来雪恨了?”
慕非被她的笑容刺激得心脏猛一收缩,面上却巍然不动,冷森森的。
凌薇接着道:“除非你现在就将我杀了。”
后来,凌薇被慕非一直关着。
很奇怪的,凌薇第一次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却是在自己身陷囹圄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只坐着或睡觉,送来的饭菜照吃。她不害怕慕非在饭菜中下毒,慕非要是想害她,她怎么都逃不过的。
那一阵,凌薇变得特别嗜睡,还经常做梦,但从来没有梦到过过往,往事对她而言,已经成了不想忆起的东西。
她做的梦都很奇怪,她后来在回想这段被幽禁的生活的时候,都会觉得不堪。
因为她梦到两件事。
一件是,她在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人走进来,满身酒气,将她扑倒在床上,狠狠地吻她,她半推半就地,最后竟然开始回应他,而且比那人还要热情。后来,该发生的就都发生了。
还有一件是,她总是梦到自己在杀人,不是挥舞着大刀,狰狞地笑,就是面无表情地,用她玄铁打造的匕首狠狠地去刺面前的人,热血喷在她的肌肤上,她却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