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缓缓而行,驶离河间。
离开那张睡了十二年的床,离开那座生活了十二年的宅院,离开了疼他、爱他的母亲,刘宏难过,难过的抑制不住,所以他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那些随行的官员们个个都四十多岁了也跟着一个个泪流不止,看上去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当然这些人哭的原因和刘宏不同,他们哭得是先帝,哭得是礼数,看起来好像是为最亲近的人而哭。
只是不知,在这一片哭声中,有几滴泪是真正为汉桓帝而流?
应该是不多。
在漫长无聊的行路中,有一个人引起了刘宏的注意,并且很快对之产生了好感,那个人是中常侍曹节,这是一个宦官。
那些出身士族,整日摆着架子的官员,其实心底里都想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亲信,但是表面上却要顾忌名气,摆出一副正气凌然,不为皇权折腰的模样。一个不客气的评价,这些人既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多数虚伪,但是不代表所有的臣子都是这种人)
对比起来,在讨好皇帝这一方面,曹节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第一,人家是宦官出身,不用太过于计较这些清名。第二,中常侍的职责就是专门伺候皇帝,讨好皇帝就是他的专业。
在面对刘宏时,曹节的态度更加温和、谦逊,说话的语气更婉转、柔软,最重要的是,刘宏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曹节负责,他们两个人接触的时间最长,接触的机会最多。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刘宏作为一个背井离乡、心智尚不十分成熟的少年,在一个陌生的新环境中,每天都是在孤独、无聊、发呆和对未知未来的惶恐中度过,现在能有曹节这样一个面目和蔼、陪他说话、陪他解闷、哄他开心,处处维护他的人,这给了他一个不小的心理安慰。
所以曹节能获得刘宏的好感,甚至是信任也不足为怪。
皇帝的信任是宦官权力的来源,当然曹节现在可能不会想到,他的谦卑不但让自己躲过了日后的死劫,更换回数不清的好处。
正月初三,洛阳城郊夏门亭。
一行人到了洛阳城,刘宏看到不远处高大雄伟的城墙,远比封地里的那些土墙要震撼得多;看到了道路两边挤满了的洛阳百姓,虽不奢华却远比村民健康许多;看到了表情更加严肃庄重的朝廷官员,体态臃肿却满含威仪。
被深深震撼了的刘宏不知怎样表达,有一种井底之蛙突然得知外面世界之大的无所适从,嘴里喃喃:“这,这,这便是皇城气象吗?”
“殿下,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已经率领众臣在等着了。您应该现在应该下车见见,他们可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啊!”
曹节小声的提醒有些懵圈的刘宏,接着小心的搀扶着下了车。
不用曹节再加提点,刘宏在第一时间在诸多大臣中辨认出这两位关键人物。
最夺人眼球的是大将军窦武,他看上去庄重威严,仪表不凡,威仪之下却又透露着点点儒者风度。经过一路上曹节的指点,刘宏知道,眼前这位的态度是决定自己以后命运走向的关键因素。
他想让我死,我就得死,他想让我活,我才能活。
刘宏不由得心中忐忑,不自觉地朝窦武轻微弯了一下脊梁。
大将军窦武看到自己选择的傀儡这么识趣,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淡喜,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按照官职大小分布,站在大将军窦武身边那肯定是太傅陈蕃。如果说大将军窦武的威严让人心生胆怯,那么这位身材清瘦、白发苍苍、浑身正气的儒雅老者就显得和蔼可亲。刘宏心里暗暗窃喜,有这样一位先生教我是件好事啊!(太傅,按照制度就是小皇帝的老师,官职已至三公。)
在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的主持下,刘宏换成了一辆天子才能坐青色伞盖的马车,自北门进入这座雄伟的大汉帝都洛阳。
大家不要小瞧换乘马车这件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
要知道古代时候等级制度非常严格,你属于哪一个阶层就只能用哪一个阶层的设施,不是说你有钱,能买得起,用得起就能随便用的!这是礼,这是规矩,这是法律!刘宏换乘马车就代表着,他已经被众臣接受,正式成为大汉帝国的合法继承人,可以享用相应的皇室规格。
进得皇宫,刘宏来不及欣赏皇宫里的景色,他还有相当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祭奠那莫名其妙得来的“便宜老爹”,而是去拜见这座皇宫现在真正的主人,换句话说,是现在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拜山头的味道?)
没错,这个人是皇太后窦妙。
其实窦妙也算不得皇宫里的老人,她也不过比刘宏早来了三年而已。
三年前,窦妙刚刚进宫就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人,不是因为她长得多漂亮,多可人,多国色天香,往好了说也不过是中上而已。
那么为什么窦妙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呢?难道是汉桓帝偏爱这一口?
那肯定不是,汉桓帝的审美非常正常,而且作为皇帝,整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见多了各种风情的美人,那眼光可是高的很。
真正的原因是,窦妙的出身好啊,身为开国功臣窦融的后代,门第高贵,所以才会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
皇后这个位子,窦妙也是得来不易。对于汉桓帝来说,他最爱的女人是田圣,而皇后的位子正是他用来表达爱意最好的证明。只是很可惜,汉桓帝的愿望最后没有实现。
怎么着,皇帝连选谁当自己正房夫人的权力都没有吗?
答:真没有。
在得到汉桓帝要立田圣为后的消息后,朝中大臣纷纷反对,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担任太尉且为士大夫代表人物的陈蕃,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田氏卑微,窦氏良家,陛下宜立窦氏为后。”
是不是觉得这些士大夫们管的太多了,人家小两口子的事,他们怎么也要插手。
没有,在这些士大夫眼里,皇后不但是皇帝的老婆,她同时还是天下之母。所以选谁做皇后不仅仅皇帝的家事,更是天下的公事。这些最重视出身的士大夫们,根本不可能接受一个出身贫贱的人来做皇后!
窦妙是幸运的,她后来被立为皇后,成为一国之母。
窦妙也是不幸福的,因为从始至终汉桓帝都不曾宠爱过她,这对一个女人是何等的残忍。
女人是可怜的,同时也是可怕的,尤其是像窦妙这样一个被丈夫冷落,每日守着空房的女人,她更可怜也更可怕。她对汉桓帝的感情,恨要比爱多得多,对于最受宠的田圣,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你不是最宠爱田圣那个狐狸精吗?那好,我就送她下去陪你!”
在汉桓帝死后,这个女人终于有机会发泄自己憋了三年的怒火,她下令将田圣斩首,用丈夫心爱女人的头颅作祭品。这仿佛不能让她彻底出气,于是便又计划着将那些受宠的女人全部送上断头台,只是后来中常侍苏康等人的极力劝谏,她才最后熄了这个念头。
杀人之后,出完了心中的阴郁之气的窦妙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满足,反而时常感到空虚。
锦衣玉食、奇珍异宝、亭台楼阁不能带给她家庭的温暖,不能给她一个三十岁女人真正需要的东西。此时,小皇帝刘宏的到来,填补了窦妙心底的空虚,激起了她心底的母性,她是真的将刘宏看成自己的孩子,而不仅仅是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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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
小皇帝刘宏恭敬地朝皇太后窦妙行礼。
“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
皇太后窦妙慈祥的望着身前这个拘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