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外商皮特先生访谈录
皮特简介
皮特（Peter），印度人，自2002年来中国从事出口贸易已达六年之久，主要把中国商品出口到南非和欧洲的一些国家。皮特来中国的初衷是经商，把义乌定为他在中国商品采购出口基地，后来出于对中国的热爱和事业的发展，他选择在义乌定居，把生活和事业都融入改革开放后经济快速发展的中国。
在中国的6年中，皮特为了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游览了很多地方，行程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在慢慢了解中国的过程中，更加热爱中国，对中国人的热情友好，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感触颇深。皮特也是中国义乌经济腾飞的一个见证者。2002年他初次来中国从事进出口贸易的时候，义乌只有篁园路一个市场，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小商品城。但是如今，随着义乌小商品经济的繁荣发展，义乌城市不断扩建，陆续建设起来一大批的国际性小商品市场，如福田市场和大型的出口商品市场。在义乌进出口贸易蓬勃发展中，皮特也从这块国际进出口贸易商业福地积累起自己的财富。
访谈内容
问：您好！很高兴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答：你们好！非常高兴见到各位。
问：听说您来中国已经6年了，能谈谈对中国的总体感觉吗？喜欢中国的风土人情吗？
答：是呀，转眼间，我在中国经商已经6个年头了。在这6年中，中国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比如说，中国人的热情友好，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为了领略中国各地的风土人情，我游览了很多地方，行程从南方到北方，从东部沿海到西部内陆，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呢。
问：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您在义乌具体从事的是什么贸易？
答：出口贸易。我把义乌定位为商品的采购地，在这里采购出口商品，然后在港口装集装箱用货轮运输，主要是运往南非和欧洲的一些国家。
问：那您为什么选择在义乌采购呢？义乌最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
答：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国商人，第一次来义乌时并没有考虑太多，仅仅出于为自己的生意着想。但在做生意过程中，发现义乌人不仅诚实、友好，做事有效率，而且信守诺言。如果他们对你承诺了什么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令我很欣赏，也使我们双方在生意上能够互惠互利，得到共同发展。
问：您大概也感受到义乌近年来的巨大变化了吧？就在20年前，义乌还只是一个内陆小县，缺乏自然资源、缺乏良好的工业基础、缺乏外资推动、缺乏特殊优惠政策扶持，等等，而20年后，却创造出来一个经济奇迹。从义乌经济成功发展经验来看，您觉得我们能从中得到哪些启示呢？
答：义乌人身上确实有很多东西值得学习。就拿整个浙江省为例，为什么只有义乌在政府的支持下成功建设了国际性的小商品市场？这大概是由义乌人独特的经商理念所决定的，他们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做事也求速度。因此，义乌从一个内陆小县成功发展成为一个繁荣的国际商贸之城。以前，外国商人来义乌仅仅是为了采购商品，并没有打算居住在这里，而现在有很多外国商人都选择来义乌定居，包括在中国其他地方居住的外国人也相继搬到义乌。他们首先是被义乌巨大的商业潜能所吸引，其次考虑到义乌是个成功的商业城市。在为商业贸易提供便利的基础设施建设这方面，中国的其他地区都远远落后于义乌，虽然义乌没有迤逦的山脉和秀美的风景，却是一个经济蓬勃发展、充满商机的城市。
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义乌模式”？“义乌模式”是指义乌独特的经济发展模式。与同时期诞生的“温州模式”、“宁波模式”相比，您认为“义乌模式”有什么优势？
答：作为一个出口商，我不太熟悉零售业和其他商业领域，但可以谈谈自己所熟悉的领域。义乌在对外出口这一部分的做法非常灵活，也因此惠及本地的经济。举一个例子，假设我去广州采购商品，那里的工厂老板会告诉我每样商品必须买够一定数量，100箱或者更多。如果换作在义乌，情况完全不同，我要购买商品的数量并不受限制，多少都可以。因此，很多外国商人都愿意来义乌采购，在这能购买到合适的商品和合适的数量，并不会被强迫购买。对出口商来说，商业贸易机动灵活是义乌经济的一个很大的优点。
问：您在跟本地商贩的打交道过程中会讨价还价吗？
答：当看到出示的商品时，每个商人都应该具备敏锐发现缺陷的能力，不管是在价格上还是在材质上。在大量采购时，更加需要留心，一定要仔细检查商品，讨价还价也是必要的。
问：您认为政府在义乌经济发展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吗？政府有没有对外商的优惠政策？
答：是的，政府起到了关键作用。政府鼓励外国人来义乌从商，因为随外国人而来的是生意。外国商人会跟义乌本地人做生意，使本地人从两方面受益：一方面能卖出义乌本地生产的商品；另一方面给义乌人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当然外国商人也可从中受益，他们也为自己国家的经济发展作出了贡献。谈到政府针对外商的优惠政策，我虽然并不十分清楚具体有哪些优惠政策，但是至少可以肯定说，政府对外商的政策是非常开明和灵活的。
问：义乌已成为世界超市，许多国际采购中心包括零售巨头沃尔玛都在义乌采购小商品。您对义乌小商品市场的“世界超市”效应如何评价？
答：义乌灵活的商业运作模式和政府的大力扶持，促使很多外国人来这里做生意。看一下义乌人口的总比例，我们可以发现大约90%左右来义乌做生意的都是外国人。外国人经商在义乌是一个相当普遍的现象，而且来自中东地区和亚洲其他国家的商人数量还在不断攀升。
问：您认为义乌的市场是否健全？有没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答：总体来说，义乌市场虽然有些不足之处，但还是促进了商业的繁荣。出口商选择出口地时首先要考虑这个地方是否是个港口城市，而义乌处于内陆地区，这就意味着把货物运输到港口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费用。对我们出口商来说，时间和金钱这两样东西尤其宝贵，特别是时间，在运输过程中所耗费的时间是不能弥补的。因此，我觉得义乌不是港口城市是阻碍义乌市场发展的不利因素。
问：义乌可以说是个建立在市场上的城市，经商意识深入人心。您对义乌这种“全城皆市，全民皆商”的现象如何评价？
答：对“全民皆商”这一现象无可厚非，这是城市发展的积极面。经商意味着成功，富裕和购买力提高，况且在中国并非人人都有机会经商。中国拥有14亿人口，很多地方劳动力资源丰富，但要使所有中国人都成为商人似乎也不可能。而在义乌，人们有较多机会经商，经商对他们来说似乎不是难事，这在中国确实是很难得的现象。
问：能谈谈您对义乌本地人的印象吗？跟其他地方的人相比，有什么特点？
答：义乌人工作积极勤奋，但是说话嗓门有些大，感觉聒噪。在这里声明，说这句话并非出于恶意，因为我现在就住在义乌，并且喜欢这座城市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义乌，不论是在车里还是在马路上，人们都习惯大声说话，这使我们外国人感到很不适应。比如说，正在饭店里用餐，只要来一个义乌本地人，整个饭店就会只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给人感觉就像他在自己家里，周围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当然，其他本地人是不会在意的，因为他们对这种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而我们外国人就会感到很不舒服，希望这一点能有所改变。
问：义乌商人靠做只赚一分钱生意起家，被称做“蚂蚁商人”。您如何评价“蚂蚁商人”？
答：在义乌市场形成的早期阶段，义乌人就有很好的经商习惯。一大早他们就赶到市场的店铺卖东西，能卖多少就卖多少，抓紧时间赚钱，一直到晚上闭市才买菜回家吃饭。这种习惯至今保持不变，不管他们多么富有，还是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地储备金钱，以备不时之需。义乌人的这一特点值得学习。
问：在义乌有很多家族经营企业，您认为这对企业未来的发展有好处吗？
答：事物都有两面性，家族经营也是如此。首先，家族经营的弊端在于父辈的文化程度不高，如果下一代照搬父辈的经商方式，不随市场改变而改变，必定会影响经营，不利于未来的发展。而家族经营的积极面在于家族成员在生活和事业发展上都能互相扶持。
问：您觉得义乌商品的价格是否较低？是否更具竞争力？
答：义乌商品价格确实很低，具有竞争力。但由于一味压低商品的价格，商品的质量得不到保证。低质量商品存在很多问题，而仅仅为了追求低价格才导致这些商品的出现，希望义乌商品在保持低价格的同时，也能保证质量不打折扣。
问：那您对提高商品质量有什么建议？
答：我认为，义乌市政府和广大市民都有责任找出适当的方法来避免这一情况的发生，否则，义乌商业的前景会非常灰暗。
问：在您经商的过程中，曾经遇到过反倾销、技术壁垒此类问题吗？
答：以前出口打火机到欧洲时遇到过此类问题。当时中国打火机的价格便宜，大量被运到欧洲市场，尽管欧洲市场已经饱和，还是有来自中国的货船不断地把打火机运到欧洲。为阻止中国货船继续运输，欧洲一些国家的政府就利用反倾销法案抵制中国打火机的流入。反倾销法案的实施，一是由于欧洲打火机市场已经饱和，二是由于中国打火机的质量问题，有安全隐患，引发了一些事故。
问：您认为反倾销是否会损害到贸易双方的利益？
答：是的，这直接损害了贸易双方的利益。许多加工工厂生产出来商品，既不能运输出去又不能得到付款，而因资金问题陷入困境。更糟糕的是，还有一部分商品要被运回中国。所以，不仅对出口方还是进口方都造成了损失。
问：您在义乌6年的经商生涯中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答：据我所知，中国大多数人缺少品牌意识。他们生产商品时，会把顾客喜欢的东西都印在上面，不管是否侵权，然后销售出去。我认为，中国人应该培养自己的品牌意识，了解有品牌和无品牌的差别。例如，麦当劳、百事可乐、可口可乐都是公司所有的品牌名称，没有公司的授权不能侵权使用。当然，除了提到的这三家公司，有许多公司都拥有自己独立的品牌。或许是由于中国人不了解什么是品牌，或许是由于他们只想赚钱而不怕侵权，中国才出现大量的冒牌产品，如盗版CD、VCD，假冒名牌产品等。在义乌的夜市，可以发现假冒各种名牌的产品，大约占所有商品的90%。商家和顾客都很青睐这些冒牌产品，因为同样品牌的正牌和冒牌的价格相差悬殊，顾客都倾向于购买价格低很多的冒牌产品，从而也给商家带来了销量和利润。但是，买卖冒牌产品会使那些生产设计正牌产品的公司蒙受巨大的损失，所以，在商业活动中应该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问：您曾遭遇过文化冲突吗？我们指的是由于文化上的差异而导致了某些问题的发生。
答：的确遇到过此类的问题。在刚到中国的时候，有朋友请我吃饭，当时还有几个中国朋友，我们就一起去了。在中国吃饭要用筷子，这点我是了解的，但是我的一个外国朋友对筷子完全没有概念，不知道怎么用。他一拿筷子，别人就笑他，可是也有人一再鼓励他用。他无所适从，有些心烦，就把筷子插到米饭里。依照中国的传统习俗，把筷子插在米饭里代表着不幸或与死亡，所以那些中国朋友就有些不高兴，并告诉他不可以把筷子竖着放，而应该横着放在碗上。但我那个外国朋友不以为然，认为就只是双筷子，插在米饭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结果他们之间就产生了误会，幸亏我对两国的文化都了解一点，花了很长时间向他们双方解释，才消除了误会。类似这样的小事经常发生，比如在饭店里，我们外国人正准备用餐时，却看到有中国人往地上吐痰，这使人感到很不舒服。中国人应该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当然，由于文化差异，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不过如果双方互相包容，我相信是可以克服的。
问：您认为义乌受到外国文化影响了吗？
答：是的，外国文化深刻影响了义乌。义乌人的思想和行为都很开放，已经完全接纳外国人，并看成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这在中国的其他地区是不可能发生的。其他地区的中国人，由于身边接触到的外国人比较少，他们对待外国人就像外星人一样。例如，一个外国人走在义乌的大街上，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打扰。但是，如果我行走在中国其他城市的街道上，那里所有的人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注视着我，这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完全的异类。从这件小事上可以看出，义乌人的思想开放，乐于接纳和欢迎外国人，同时也被外国文化所影响。我是比较确信这一点的，从义乌人的着装上就能看出来受外国影响的影子。在这里，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异国风情的服饰，人们也喜欢鲜艳的色彩，穿戴鲜艳的有异国风情的服饰佩件，与其他国家的人没有什么差别。
问：义乌现在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其他城市也相继建立起自己的国际小商品市场，并且相比之下，义乌商品的竞争力也在下降，甚至在质量上更差一些。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答：事实是如此。中国其他地区生产出来的商品被运到义乌销售的情况变少了。跟中国的其他省份相比，义乌并不拥有那么多的制造工厂。所以，义乌政府有责任促进工业制造业的发展，使义乌能制造出更多的产品，还要负起严格监控产品的质量水平的责任来，使人们重新树立对义乌产品质量的信心。这样，义乌才能赢回竞争力，因为其他城市虽然在复制义乌的模式，但并没有一个城市拥有像福田市场一样的市场。如果外国商人仅需购买一个品种的产品，他可以直接去这种产品的产地购买，但是如果要同时采购不同品种的产品时，他就只能选择义乌。如果义乌产品能在售后服务和生产环节上面提高质量，相信人们只会关注义乌市场。
问：您认为义乌这6年来发生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答：6年前来中国的时候，只有篁园路一个市场，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小商品城。当时除了看到人们或是在卖东西或是坐在路边的小店里，没有其他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了。但是现在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大大的不同了。义乌城市扩建，修建了新的街道和楼房，也建起了福田市场和大型的出口商品市场，越来越多的商品进入义乌市场。另外，由于有星巴克和必胜客之类的餐厅，还有大量进口的国外商品，外国商人在这生活得很舒适。义乌的发展是向上的，变化也是朝着积极的方面，相信义乌的未来会更加美好。
问：最后，您对义乌未来的发展有什么建议？
答：希望义乌政府考虑一下外国小孩教育的问题。随着越来越多外国人来义乌定居，下一代子女的教育成为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与北京、上海，甚至杭州相比，义乌学校教育水平远远落后。另外，医疗卫生服务也是一个问题，与北京、上海的医院相比，义乌的医疗水平低很多。我并不期望在义乌能享受到与北京、上海同等水平的医疗服务，但是希望医院尽量能安排一些懂英语的医生为外国病人服务，这样才能方便那些不懂汉语的外国人就医。
采访手记
2008年2月28日晚，在义乌市一间普通的公寓房中，我们对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印度人皮特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访谈。那间不大不小的公寓套间，布置雅致，是皮特夫妇在中国舒适的家，在这温馨的家居氛围里，皮特先生娓娓谈起自己在中国的从商经历。
皮特6年前来到中国义乌做生意，从事出口贸易，主要把中国商品出口到南非和欧洲的一些国家。义乌在皮特的出口贸易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作为中国的出口商品采购基地。他之所以选择义乌，一是因为义乌独特的商业模式和健全的市场体系令他十分满意；二是因为义乌商人诚实守信、勤劳肯干、积极向上的精神深深打动了他。皮特在采访中明确表示，义乌的经济发展的奇迹是义乌政府和人民共同创造出来的。义乌政府在发展地区经济上起了关键作用，鼓励外国人来义乌从商，对外商的态度和政策非常开明。另一方面，义乌人独特的经商理念也促成了义乌商贸业的繁荣，他们吃苦耐劳，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做事讲求效率。他还指出，与中国的其他地方相比，在义乌从事进出口贸易有很多优势。义乌的商业模式高效灵活，能满足客户对商品数量的不同需求；义乌的市场体系健全，商业基础设施完善，为经商提供了便利；义乌商品价格低廉，具有不可比拟的市场竞争力。另外，他还谈到义乌商业发展的一个显著特点：家族经营模式，并对家族经营模式的利弊进行了评价。他认为，由于父辈的文化程度不高，如果下一代照搬父辈的经商方式，不随市场改变而改变，必定会影响经营，不利于未来的发展，这是家族经营模式不利的方面。但从积极面来看，家族经营模式能使家族成员在生活和事业发展上互相扶持。
在访谈中，他明确指出了制约义乌经济发展的不利因素。首先，从出口商的角度出发来综合审视义乌在进出口贸易中的劣势地位。义乌是个内陆城市，在进出口贸易方面没有其他港口城市的优势，货物运输环节需要采用多种交通工具，耗时较长，这对出口商来说是块硬伤。其次，在商品质量上，义乌的商品与其他地方生产的商品相比质量上要差。虽然义乌商品的价格低廉，但是商品质量得不到保证。由于一味压低商品的价格，导致大量低质量商品的出现，而低质量商品会带来很多问题，所以仅仅为了追求低价格而忽视质量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再次，产品的品牌和知识产权在中国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在中国市场上存在大量的假冒伪劣产品，这一现象应该杜绝。最后，他认为义乌的制造业跟不上商贸业的发展，跟中国的其他省份相比，义乌并不拥有很多的制造工厂。所以，需要加大对商品制造业的投入，兴建更多的工厂，只有这样才能为商贸业的进一步繁荣打下坚实的基础。
从采访中我们可以看出，皮特把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都融入中国这个大环境中了，近几年来，和义乌市民一起切身感受着义乌的发展，目睹着义乌的变化。作为义乌经济腾飞的见证者，他从出口商的角度，结合所涉足的商业领域，审视了义乌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的各个方面，并为义乌未来的发展提供了一些宝贵的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