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风俗中，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才算真正过完了。上下班时，街上又是人头攒动，交通又是拥挤不堪。人们在这个大都市中继续着既让自己快乐、又让自己焦灼的生活。
正月十五过后不久，罗晓婷第六次来到咨询室。
经过一个春节，她的情况好像还不是太糟糕。也许是长假休息的缘故，她的面色有些红润了，进来时主动与工作人员打招呼（以往都是被动的），声音中也好像可以听到些许笑意。最为明显的是进门时，每次都是戴在脸上的那副墨镜已经拿在手里了。
她告诉我，此次在家中住了七天，有三天心情还算平静。第四天开始，与丈夫发生争执，至于为什么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由此招来母亲的训斥，让她又连续烦恼了两天，坚持要回北京，被丈夫和父亲劝阻住了。回到北京后，并没有感觉轻松。头几天还比较自然，不论在家里还是单位，没有出现较大的心情不愉快。后来在单位开始情绪紧张，见人不敢抬头，但又必须强迫自己抬头看人，很是辛苦，真不想上班了。
我知道罗晓婷现在不可能出现较大转变，问题解决远没有如此简单。况且现在还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更关注的是罗晓婷回家后与母亲的互动情况。
罗晓婷在回答我的询问时说：
“……腊月二十八，在动身到机场回家前，想起又要见到我妈，忽然感觉心里很难受，不想回去了。可想起上次来我们说的那些话，回家是改变自己的开始，我也就欣慰了一些。
“到家后见到我妈头上的白头发又增多了，我的心里感觉很伤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我妈一见到我们，就上来要从我手里抱过孩子。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当时我心里一颤，感觉她的手硬硬的，与以前打我时候的感觉一样，我想哭，但忍住了。
“晚上吃饭时候，我妈要我抱着孩子坐在她旁边。看着我面前那只给我和丈夫不停夹菜的妈妈的手，我觉得心里有些感动。睡觉前，我从妈妈手里抱孩子时，想起你对我回家后的要求，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意识地主动碰了她的手。这次和上午刚到家时碰到我妈手的感觉不一样了，没有那样硬的感觉了。
“在家期间，和我爸说话多一些，也按照你的要求问了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有意识地问我爸，小时候的我是否淘气，我和妹妹是否挨打……
“我爸对我说了一些那时候的事情；也说到了那时候尽管他们经常吵架，但对我们姐妹还是非常疼爱的。不过妈妈要求严了一些，恨铁不成钢，所以打我们多些。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一股火往外冒，控制不住地甩出一句话：‘都是因为恨铁不成钢，所以才害了我和我妹。’当时我妈也在旁边，按照以往印象，听我这样说，她马上会反驳并训斥我。但这次她没有。我看了我妈一眼，她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离开房间了。这出乎我的预料。晚上躺在床上想这一天的事儿，我产生一个新的感觉：也许事情没有我想象得那样严重，只是我的印象太深了的缘故。忽然，我想起了上次在你这里我们听音乐的事情。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好长时间心里想着那些音乐。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我和丈夫、孩子一起带我妈到街上给她买衣服。在过马路的时候，孩子让他爸爸抱；我想拉我妈的手，但心里还是犹豫，没有做成。买完一堆东西，乘出租车回家。下车的时候，我妈最后一个。看着她比较艰难地下车，我心里一酸，不由自主伸手搀她下来。下车后，我没有马上放开她的手，和孩子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到电梯间才放开。这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回家没有那样可怕了。
……
“后几天的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虽然因为和丈夫的争执被妈妈训斥了几句，当时心里感到很烦，想要提前回北京，但被爸爸和丈夫阻拦后，也还是按计划留在了家里。
“回北京的那天，从家里出来时，我爸妈要到机场送我们。我们没有同意，只让妹妹两口子送到机场。临走的时候，我看到我妈抱着我们的孩子哭了。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也有些酸。很奇怪，这是许多年中都没有出现的情况。在接过孩子的刹那，看着我妈的白头发，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我把脸藏在她的肩头，不愿意让她看见我那些流出来的眼泪。我妈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抱着我，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一只手向上摸了摸我的头发。
“说真的周老师，这时候我的感觉确实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绝对是不一样。至少我觉得自己对我妈的怨恨减少了，心里充进了一些软软的东西。”
在罗晓婷叙述这些过程时，并没有如此连贯，她不时地停顿下来，调整一下感觉。
我在写这些的时候做了加工。但在当时，我一次也没有打断过她，只是微笑地看着她，静静地听她讲，并用不断点头给予鼓励。
讲述开始时，她的目光时而与我相遇便很快躲开，讲话也受到一些影响，出现停顿和不连贯。到后来讲述快要结束时，已可以较长一点时间对视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她讲得投入，忽略了对视给她带来的所谓“威胁”；另一方面，也因为时间长了，效果上起到“脱敏”的作用。但我也清楚，这样的效果目前仅能针对我，换了其他人，她还是不能做到这样。但不论怎样，这次罗晓婷回家探亲，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与母亲的矛盾，使得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关系有了一些改善，也可能会影响到罗晓婷本人情况的改善，进而影响她现在家庭关系的改善。正如人本主义心理学创始人马斯洛所说的那样：“心若改变，你的态度跟着改变；态度改变，你的习惯跟着改变；习惯改变，你的性格跟着改变；性格改变，你的人生跟着改变。”
我鼓励了她所作出的努力。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次回家罗晓婷的努力对她以后的调整有着重要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