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萧子凉猛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伊人尚在,徒有余气。而面白如玉,却丝毫未损。微微垂下的眼就恰似刚刚睡着,只是憔悴不堪,教人心疼。
虽萧子凉是个不太怜香惜玉的主,这一幕却也教他微微松了口气。他转身问:“谁来过?”
“水、洛堂主!洛堂主将这天蚕锁给断掉了,还说如果有问题一切由他担着!我……我们不知的啊门主……”
睡梦之中,似乎有谁在面前的感觉。这个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到林若惜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他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他居然来看自己了,只是脖子好重,喉中也很疼,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刻宁辉,再无言语。
激动、落寞、心痛、愤恨,万般感情袭上心头,化作眼角一滴眼泪,缓缓滑下白净的面庞。
——是呢,为什么在倾烟阁前,你不替我多说一句?还是说你压根也不信我?
——也是,绯夕烟是你自小结识的伙伴,更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儿。
——若我不是前朝公主,没有半分利用价值……如今的我,还能活么?
——要小心啊,闭关大典上那个将要与你祈望日月、教你信任百倍的女子,已然杀机暗藏。
萧子凉就静静站在她面前,意外的那狂躁的心情忽然舒缓开来,这眼角渗出的泪水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让他皱着眉头伸手缓缓拭去。
这时,门外跑进一个下人,抱拳说道:“门主,大典即将开始,洛堂主请你速度前往后山。”
萧子凉点了点头,移步朝外面走去。
这一场未知的硝烟,却将卷起。只是在那一场滚滚红尘中,究竟有多少情真,有多少情假,谁输谁赢,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后山处人头攒动,所有的地狱门弟子已经集合在火焰洞外,准备送自己的门主与圣主入洞中闭关。
这一日的地狱门最是守备森严,怪石崚峋的峰顶,星罗密布着各色旗帜,分金木水火土五色,当前便是各门堂主,只是依旧有两堂未到,便是木堂木长雪、土堂言凉。
而洛景寒则作为代门主立于中央等候着萧子凉和绯夕烟的出现。天上九曜连星日渐明晰,身后的火焰洞似乎在熊熊燃烧着,即便是背部朝向也能感觉出那灼烧炙热的感觉。
峰顶广场正中置放着一个几人高的大鼎,鼎内沸腾着一股特制的香料,整个峰顶都弥漫着股奇异的香味。门众皆以顶礼膜拜的姿势跪在地上,广场之上鸦雀无声。洛景寒深吸了口气后,持着把剑高高举起,单手一弹,长剑豁然射出,劲风刮起,弧光忽绽,便淹没在众人顶上那最高的旗杆挑起的金色球体之中。
下方诸人皆是屏气凝神,耳听“砰”的一声巨响,青天白云之下,豁然黑烟滚滚,若群魔乱摸,若百鬼尽出,靡靡之音顿时在广场上散播,尽显魔教本色。若放个常人在此,恐怕已是难以忍受,然则这些地狱门中人,皆是面露喜色,似乎极为享受。
一声锣鼓音后,众人齐喊:“恭迎门主、圣主!”
他着玄衣,戴玉冠,气势威严,若非有那半面残缺以面具遮掩,当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风神俊秀。
她着轻裳,罩月纱,清丽脱俗,双眸微垂瞧不清内中情绪,只是如此却也让所有人惊为天人。
如果没有曹新那件往事,或许他二人堪称佳偶天成。
萧子凉立于主位之上,单手扶过面无表情的绯夕烟,侧头对洛景寒说:“此番闭关,地狱门便交托于你了。”
洛景寒含笑点头,拱手说道:“门主放心,属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萧子凉满意的颔首,低低的说了句:“启门!”
火焰洞外盘着数十条粗大的锁链,当他说出此话时候,黄红色衣裳的门众分两边,同时拖动锁链,众人只觉一阵热浪扑面,还未有别的反应,就看洛景寒及绯夕烟默契的携手掠入。
洞门瞬间封锁,一入了其中,绯夕烟还是觉出了几分热意,运功将那日寒泉之力渐渐释出,才微有缓意。
萧子凉道:“知道要如何做吧?”
绯夕烟看了他一眼,就冷笑了下,“还需你说么?”
“我若是不说,再如同十年前一样,你是想毁去我另一半脸么?”
绯夕烟瞳眸微收,面色铁青,不满的回答:“我看你如今这般,即便是毁了另一半也没什么所谓的。”
萧子凉周遭气焰豁然降低,绯夕烟以为他定是要与自己吵上一架了,谁料他居然会冷静下来,竟然有几分哀伤。
“你我二人,何以至此。”
绯夕烟淡淡的回了句,“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好、好一个各自东西流。”
身前是热浪熏人的熊熊火焰阵,不敌萧子凉心中越发寒冷。他也不再多言,朗声说:“我这便入阵。”
腾跃掠起,完全不惧脚下火舌猛然扑向自己的势头,整个身子瞬时没于火焰之中。半晌没听见动静,已然是稳稳坐于居中的所画星宿阵图之中。
绯夕烟也缓缓坐下,透过火苗的摇晃,能见到那双直视人内心的眸子已然缓缓闭上,放下心来,口中僵硬的念着那所谓的清心咒,耳中是火焰扑腾的声音,心中却是百态万千,往事连绵。
依旧是绵绵阴雨的天气,青瓦白墙迎天露,繁花绿树掩晴空。整个小镇笼于水雾之中,恰似一幅舒展开的水墨画,分外迷人。
而此刻的绯夕烟却根本毫无心情,居于一座佛塔之上,眺望远方。
连绵江水浩荡不息,九曲连环玉带澄澈,佛在身后,她在忏悔。三千菩提三千树,三千花语三千路,业海莫如三更烛,梦尽花落是故土,哪里是她的归处,她已不知,只希望这心途,可以尽快寻到出路。煎熬,一切都是煎熬。
身后忽然微暖,已经被拥进了别人的怀抱。
似乎感觉到她在流泪,一只手温柔的挪上,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怎么在哭?”
她嗫嚅了几句,不知道如何去说,慢慢转身,印入眼帘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着的是银丝白边的长衫,而面上却也如同萧子凉一般罩着银白色的软丝面具。
此人正是江湖传闻中赫赫有名的九天门门主南宫锦,却也从未露出过真容。有人说他的面相也同萧子凉般,怕也是个毁了容的;也有人说他长得太像女子,所以就如同历史上兰陵王那般,以甲覆面;然则却还有人说不小心见过他的真容,简直是倾世容颜,再没有能比的过他的男子。
若说绯夕烟信哪个,她却是信第三个。单他的举止,他的言行,便已经让人有些着迷。
不觉微微泛红了脸,扭头过去,轻声说:“我没有哭。”
“你是怨了我的吧?把你扔在那地方这么些年。”南宫锦让出几步,细雨蒙蒙零落在二人身上。
绯夕烟捂着眼,笑说着:“怎么会。若是为了你,怎样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