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经理在酒桌上的话不久就传到张副市长的耳朵里,而且也难免添枝加叶、添油加醋一番。张副市长十分恼怒,他恨不得马上就把高经理揪来训斥一顿,以消心头之火。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日来,他小舅子违章建筑又打人的事搞得他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不堪。他那年轻的第二任小夫人和他闹腾了好几天,昨天晚上又哭又闹讨要说法到大半夜。
昨晚,张副市长刚跨进家门,他的小夫人就泪眼婆娑,怒气冲冲地责问他:“我弟弟的事你到底管不管?”
“我咋不管。”张副市长看看自己年轻的小夫人那花容月貌的脸蛋气得煞白,满脸泪水横流,似雨打梨花一般,心疼地说。
“他们为什么说拆就拆,一点招呼都不打,一点拆迁费都不给?同样的情况,为什么市长亲戚的违章建筑拆了就给补偿费?市委书记亲戚的违章建筑到现在也没有人敢拆?”小夫人像审问犯人似地,气势逼人地质问,她是个有名的只能占便宜一点儿亏都不能吃的主儿。
张副市长惧内怕小老婆——小夫人是出名的。他有时在某些场合也自嘲自慰地说:“谁说男人怕老婆没有出息?我向来认为,怕老婆是男人的一大优点,一大美德。我们这个国家,若有一多半的男人怕老婆,我们这个社会就和谐多了,也安定多了……”他又说,“你们不要看那些叱咤疆场、身经百战,能指挥千军万马的骁勇虎将,在年轻漂亮的夫人面前个个却都是小绵羊:三国时的吕布,人们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他武艺高强,勇猛无敌,何等了得!何等英雄!也过不了美人貂蝉关;‘力拔山兮气盖世’,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楚霸王项羽,最后中了张良和韩信的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兵败垓下,走投无路,自刎于乌江之前,与美人虞姬那荡气回肠、生离死别的悲凄情景,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北京(他没敢说中央)那些大领导‘气管炎(妻管严)’怕老婆的也不在少数……”
看来,张副市长还真有点博古通今,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惧内怕老婆还真有所研究,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有独到的见解。
其实,张副市长这种“妻管严”——惧内怕老婆是怕的年轻漂亮的小老婆(小夫人),他对年老色衰的原配夫人可是从来不怕的。
张副市长对刚才小夫人一连串的质问,无言以对,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这几天,他一直在为舅子的事生闷气。特别让他气愤的是,前几年他分管城建时,那些负责城建的头头对他小舅子的违章建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舅子利用违章建筑在幕后张罗操办的饭馆,这些头头为了捧场、讨好,时不时就会找个由头指示客户到这饭馆设饭局撮一顿,因此,这饭馆这几年蒸蒸日上,火爆得不得了!舅子坐收渔利,虽说不能日进斗金,但是,哪年他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捞上十万八万。现在说拆就拆,没有一点缓冲商量的余地,而且一点拆迁费都不给,小舅子当然如丧考妣,像剜了心头肉一般。
但是,对于眼前小妇人的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张副市长尽管惧内,也还是有些受不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拿出了点勇气,闷声闷气,用略带埋怨的口气迸出了一句:“他不该动手打人。”
“那也是事出有因啊!”小夫人帮她弟弟争辩。
“他也太过分了,下手那么狠,把人都打残废了!”
“他们欺人太甚,谁能咽得下这口气!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现在还是副市长,他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把你当软柿子捏,到你不当市长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你哩!”小夫人一面气呼呼地替她弟弟打抱不平,一面把老丈夫挖苦了一顿。
“这几年他也够意思了,我把他从一个亏损得快要倒闭的工厂调到市政府的实权部门,成了一名公务员,旱涝保收,最近又提了职。再说,那饭馆也红火了几年,获利颇丰,赚了不少钱……”张副市长面对小夫人那不近情理的责怪,又温声细语地辩解了几句。
应该说,张副市长讲的也都是实话。他舅子这几年仰仗他的地位和权势,在他的精心运作下得到不少实惠,沾了不少光,灰色收入一年比一年多。当然,他也知道,小夫人想当年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也是看上他的权势和地位,他给她家里人搞些好处、得些实惠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他讲这些话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而是硬着头皮、鼓足勇气说出来的。
果不其然,小夫人听了老丈夫这些话后,不仅不领情,反而反唇相讥:“市上那个头头本事不比你大!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我们家就得到你这么点好处,你还有老脸说得出口?!”小夫人又娇嗔地吼道,“你说吧,我弟弟的事你到底管不管?!”
“我咋没管,昨天我还给公安局长打电话,叫他想办法捞出来……”张副市长有些怯怯地说。
“他怎么说的?”小夫人急不可耐地追问。
“他说现在是严打时期,他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北京和上海的一些大头子的子女都被严打了。”张副市长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那我弟弟还要蹲监狱坐大牢不成?”小夫人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如果我弟弟受牢狱之灾坐大牢,我也不要这个家了,我跟我弟弟一起蹲监狱去!我嫁给你算倒了霉,瞎了眼!”
“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隔墙有耳,让人家左邻右舍听到像啥!现在是拘留、羁押在看守所,立案查实,我托托关系,先搞个取保候审,再慢慢想办法。万一不成,还可以保外就医吗……”张副市长看到小夫人精神有些失控,满脸杀气腾腾,眼睛都冒出火来,就用带有哀求的腔调说。
“我弟弟都完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还要到市上闹去!等你慢慢想办法,要等到猴年马月?那黄花菜都凉了!”
张副市长和小夫人生活有上十年了,小夫人尽着自己的性子,言传身教,也把他修理整治、调教了上十年。所以,他深深地领教了小夫人的脾气,自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他想想自己被色情所迷,抛弃了与自己同甘苦共患难多年的发妻,娶了年轻漂亮的小夫人,是得到了“性福”,但却失去了本是和谐温馨的幸福家庭。自己在外面管辖的工作范围之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谁敢不听!然而,在家里却是小夫人说一不二,自己不敢不听。自己整天把她当祖宗般地供着,当奶奶一样敬着,当公主来哄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吭一下,老脸上还要成天挂着笑容,可就是难以博得她的欢爱。她整天阴着脸,没有一点笑面,好像随时都会来场暴风骤雨,比千金难买一笑的褒姒都厉害,时不时就要闹腾一番。特别令他惶恐和伤心的是,小夫人和自己这么多年的夫妻,却因为她弟弟的事就不要这个家了,也就是不要自己这个老头子了……想到这里,张副市长就不由得伤心落泪,满脸无奈地坐到沙发上吞云吐雾,抽起闷烟。
虽说,张副市长的烟瘾不是很大,但是当他遇到麻烦事,特别是不顺心的时候,会一支接一支地抽闷烟。他抽的烟可都是好烟,一色的上海带过滤嘴大中华。当然,这些烟都不是他自己花钱买的,自然有人送,完全符合“吸好烟的不买烟,喝好酒的不买酒;买好烟的不吸烟,买好酒的不喝酒”的规律。每个月都有人送给他好多条,他抽不完,舅子就拿到饭馆去变卖,一年算下来也能捞上万儿八千。
小夫人一直闹腾到大半夜,她实在太累了,就哭哭啼啼地走进卧室。张副市长坐在沙发上没有起来,他不敢跟随小夫人进卧室,生怕小夫人横眉怒目,再不依不饶地闹腾下去,他可真受不了了。
张副市长实在是太可怜了!此时,他尽管很疲惫,却没有睡意,他的睡意让小夫人给吓跑了迟迟不敢回来。幸亏他晚饭都是在外面吃好才回家的,不然他还要饿肚皮了。他想,当年他分管城建时,那两个知识分子成天价围着自己的屁股转,笑脸盈盈,含蓄地吹捧、婉转地奉承,说出的话儿像蜜一样甜;为了他们自己的名和利三天两头屁颠屁颠地向他家里跑,把他家的门槛都要踏断了……当然,自己对他们也不薄,给他们提了职,晋升了职称,名和利都有了,如今都当上局长,掌权了;现在,自己不再分管城建,他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对小舅子的违章建筑,即使不能网开一面、通融通融,起码也应该事先和自己通通气,打个招呼,自己也好有所准备,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白眼狼!
还是那个孙工和蒋工倒是正派,不势利眼,敢于伸张正义,提出“对所有的违章建筑都应该一视同仁”。如果真能按照他们两人的意见办,这倒也好,这样,争强好胜、一切事都要抜个尖儿的小夫人的心理会平衡些,心情也就会好受些,因为这些乱搭乱建的违章建筑都或多或少与市里或者省上领导的亲戚朋友有关;可惜想当年他们两人不够活络,常常在公开场合提出与自己相悖的意见,有时甚至和自己唱反调,当众顶撞自己,使自己下不来台,两人一直也没有得到提拔和重用;虽说他们两人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但是到如今连个高级工程师都不是,只是个一般的工程师,又没有什么行政职务,说话自然是人微言轻。现在,即便自己舍下老脸皮、低三下四地去找他们,即使他们不会拂自己的面子,想必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还有那个公安局长,他以前对自己蛮客气,见到自己总是点头哈腰,前阶段他还求自己办过事,今天找他,反而和自己打起官腔;他可能知道自己快到点了,时下不是说“三十七八干也白搭,四十七八等着提拔,五十七八准备回家”吗!自己已经五十八了,该下台了,即使不回家,安排在市人大或政协混上几年,也没有实权了,只是举举手、鼓鼓掌而已……
总之,张副市长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睡不着,就东想西想瞎琢磨。想想自己一旦失去了权力,也就失去了前呼后拥的排场,也就失去了人们对自己敬畏的目光,谁还会对自己低头哈腰买自己的账?儿子的优越感没了,舅子的优越感也没了,尤其是一向倚仗自己的权势,十分骄横的年轻的小夫人也会感到自己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而嫌弃自己这个糟老头子,甚至会把自己看成老厌物!
张副市长伤心地想啊想,快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朦朦胧胧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