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老爷子有意无意的故事，陆在根默默走上楼，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被老爷子叫住，说道：“在根，那个放礼物的破箱子别给我丢了，我跟陆姨说了，怕你哪天抽风，收拾东西把那个给我弄丢了。”
“那是什么东西呀，我还想问陆姨呢，前几天我看见了，是挺碍眼的，当时就想拉出去当旧货处理了。”陆在根心情不佳，和父亲抬起杠来。其实他这些天忙着，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里屋有什么旧箱子的。
听着陆在根这话，老爷子倚在门口，瞪大了眼睛，大声说：“别！别给我弄掉，陆姨！帮我看着。”
“里边什么东西呀？我不弄就是了。”陆在根说道。
“连生的一些东西，花鼓戏的戏服和刺刀。”
“啊？死人的东西？放家里不好吧？”陆在根惊诧着。以前父亲还是挺迷信的，怎么这次把连生的东西留了下来？转念一想，不是说送到市里的莫氏博物馆了么，怎么到家里来了？便问：“这个明良不是送出去了吗？”
“人家不收，我想可能还没到时候吧。不过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却是一个记忆。以前你爷爷也是特别喜欢听花鼓戏，每到节日还会请戏班子到祠堂里边唱，后来战乱，祠堂也没有了，只能临时在大空地上搭的大棚什么的。既然送不出去，总不能丢到荒郊野外吧。”
“那就烧了算了。”
“我也想过，不过就是可惜了，先放着吧。这个东西我处理过了，没邪乎了。”
“哎，随你吧，不过还是搬到其他屋子里，放到楼下那个杂货屋子里吧，知道了这是啥，看到了挺瘆人的。”说完，继续抬步往上走着。
陆姨在旁边叫着：“在根，弄好了，可以吃了。”
陆在根喃喃地说：“吃不下了，我回‘桃花岛’了。”
陆姨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老爷子收起小录音机，走进大厅，说道：“历史就是一面镜子，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老子曰：‘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大声说：“桃花岛也不是安身之所，侠客已经没有了！”
三十
在美国电影《阿甘正传》中，阿甘的妈妈有一句话：人生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滋味。诚然，生活的每天都是不一样，那么什么样的生活是你所期望的呢？也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答案，也许很多人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年复一年的日子里消耗着时光，等到有一天偶然想起的时候，早已叹息蹉跎岁月，也就不再去想所谓的期望。而对于陆在根来讲，生活的乐趣在于为自己制造明天的希望，有希望的日子才是有奔头的。前几天，陆在根心怀了三十年的武侠情怀不经意间被父亲催的七零八落，精神也愈渐萎靡，恍惚之中还在想着三村合并新任镇长的事情。躺在床上，盘算着自己所做过的工作，路都打通了，只待开花结果，这时才心情舒坦一点，浑身轻松不少，早早睡了，希望做个美梦，第二天醒来鸿雁传书能飞来好消息。显而易见，陆在根没看过《阿甘正传》，或者忘了阿甘的妈妈说的那句警示名言——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一个不亚于晴空霹雳的坏消息，几乎让陆在根陷入绝望。
一早，电话铃声吵醒了还在床上的陆在根：“嗯，什么事情？”
电话的另外一头是吴保法，听起来非常焦急：“在根，有个坏消息，我得到消息张年生被‘双规’了，现在暂时还没有发布消息，不过消息应该是确切的。”
“什么？！”陆在根从床上跳了起来，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哪里的消息？什么原因？”
“可靠人给我的消息，据说是因为海湾大桥国家补贴款的事情被查了，现在软禁在市人武部的宾馆里。”电话里边的吴保法继续说，“我不跟你说了，我也要去再打听打听，我建议你马上找一下他的秘书唐林了解一些情况，我跟他不是很熟悉。”
“行，我马上给他电话。你有消息也要提前告诉我。”陆在根说完后挂了电话，一阵精神恍惚，胸口发闷，狠狠地用手捶了几下，拨通了唐林的电话：“唐秘书，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上次帮我牵线搭桥还没有好好谢您呢。”
电话里边，唐林推脱着，但是终究拗不过陆在根，不过只是答应晚些时候在东湖边的咖啡厅里见个面。
陆在根先到了，来到预先订的雅座，有点百无聊赖，又重新回想起早上吴保法的电话，心里不免一阵空荡荡的。一方面想着，以前就听说，有被征地用来建引桥的农户上访到省城里，告平江市有人贪污国家的补偿款，上级单位也来平江查过好几次，倒是无疾而终。难道这次出了什么纰漏来吗？另外一方面心里还存在侥幸心理希望至少这次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情了，关乎自己乌纱啊。最近镇上、村里边出了“抗税”引起的暴力事件，搅得自己心神不宁，镇上原来铺好的关系户——书记邱启明关键时候倒下了，虽说自己早早发觉了严晓林的‘招安’用意，但是总归感觉心里怯怯的。抬头看着窗外，夜幕慢慢降临，东湖水面平静异常，远处廊桥伸到湖心的亭子里挂着几个灯笼。
那里陆在根去过，亭子的中间还放着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子，四周也有环形的石头长凳，桌子上摆放着一副围棋棋局。据说是为了纪念平江市清代的著名人物，围棋国手范西屏、施襄夏。范、施两人年岁相仿，同乡同里，都出生在爱好围棋的家庭，又都受教于同一位老师。但是西屏自幼天资聪颖，而襄夏则“性拙喜静”。由于这一点差异，襄夏成为“天下第一手”的时间，比西屏晚了将近十五年。然而他毕竟赶了上来，终于和西屏站到同一高度。相传清乾隆四年（公元1739年），两人在当地对弈，鏖战十余局，互有胜负。二人“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从棋局来看，关键之处杀法精谨，惊心动魄，可谓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将中国围棋的高远意境体现得淋漓尽致。后人总结了两人对弈的棋谱，总结成著名的“当湖十局”，至今仍被认为是我国围棋古谱中的典范。现在平江市各个小学、中学还有少年宫都还保留着围棋兴趣班，只不过父母都愿意将子女送进“有钱景”的行当。围棋极费脑力，同时出师又难，80年代是鼎盛时期，当时连陆在根上的乡村小学都有村里的老学究教授围棋初级。但至今看来学员数量急剧萎缩，只能在市区找到教授的老师。
想到围棋，陆在根深感自己好似中盘的一颗子，现在的形势就是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的事态，已经将到了即将决定胜负的时候了。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屠龙”，满盘皆输，所以事情再严峻也得做努力！
“咣！”雅间的门被推开了，唐林闪了进来，大衣都没有脱掉，直接坐在陆在根对面，搓了搓手，端起泡好的茶“咕咚”一口喝了下去，嘴里还说着：“外边好冷！”
陆在根站起来，将“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的手把上，轻轻地将门锁上。回到位置，说道：“唐秘书，神仙难请啊。”
唐林开始没有搭话，捡了几颗花生，剥开吃了起来，随后说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情。本来我们就不应该见面的。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这下突然被唐林一问，陆在根也不好问了。如果问的事情是真的，唐林还会这么坦然？如果问的事情是假的，这问题更大了。陆在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旁敲侧击说道：“我只是听说，听说我们镇上行政改革的方案差不多已经定了，相关的人员也差不多定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呀？”
唐林显然对陆在根谈的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将手里的花生壳丢在桌子上，说道：“要你等等嘛，等等嘛，你急忙什么呢？”
见唐林急了，陆在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说道：“这个，不是听说……听说老爷子被那个了吗？”
唐林直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愠怒地说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听谁在乱传。书记只不过配合上级部分调查一些事情，弄清楚了马上就回来。你们不要听见风就是雨，好不好，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也不是这样，我只是听说了，而且是可靠人的消息，据说是为了海湾大桥的事情……”
“什么可靠人？你说说是谁？这件事情早两次都有结论了，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据说是已经被软禁在人武部的宾馆了，再说，最怕的就是翻旧账，一次两次没事，没保第三次有问题了。”陆在根讪讪地说着。
唐林摇了摇头，指着耳朵，低声说道：“小心隔墙有耳，再说你还是说这么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停顿了一会，唐林怔怔地看着茶杯慢慢地说道：“在人武部的宾馆是真的，据说还是为了国家补偿款的事情。现在市委市政府里边都是封锁了消息，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传出去的。”
“看阵势，这次好像上级的动作挺大的。”陆在根虚晃了一枪，又说道，“几年前，乡镇行政改革还没搞的时候，我们乡有个副乡长叫吴建华。他不是和儿子官商‘勾结’，官商‘合作’做工程，倒下的时候不是揪出一大批人来吗？反正我记得平江市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连浦江市的人都揪出一大串。后来省里发现牵涉太大，险些收不住，据说是故意放了他们父子俩跑到国外，这件事情才慢慢沉下去……”
“瞎说，这件事情也根本不是从你们乡里扯起的。你还记得，上次请张书记吃饭，你叫来的那个交际花许蕾蕾？”
“记得，我们有生意上的来往，据说在平江的场面上也是撑得开的，而且比较熟悉这些规则，我当时怕想不周全，所以也把她叫上了。”陆在根一方面解释了为什么当时许蕾蕾也在场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撇清了和许蕾蕾相对亲密的关系。
“你说得不错。不过你根本可能想不到，当然我也是听说的，当时的事情是由她引起的，因为她收集了很多的证据到区里边和省里边告她的老领导，电视台的头头，罪名就是贪污受贿，特别是利用工程项目收受贿赂等事情。原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电视台的记者兼着主持人，人长得漂亮，也能干，又有冲劲，结果有一次在陪酒之后被他们给轮奸了。当时她上诉无门便忍了下来，后来辞职开了一间广告公司。没有想到她还真有头脑，生意越做越好，门面越来越大，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她一直利用各种关系去寻找当时糟蹋她的几个人违法的证据，进行举报，算是报复。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那几个人进去以后一下子蔫了，什么都说，就这样越扯越大。”唐林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书记身经百战，还是会如之前般很快结束的。”
唐林说完最后这句，也意识到了什么，丢掉了手中的东西，拍了拍手，说道：“我该走了，最近不要联系我，比较忙。”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剩下陆在根在屋子里呆呆地坐着……
“丁零零！”还在发呆的在根被一阵铃声吵着回过神来，一看电话接了起来：“保法！”
“怎么样？找到唐林了吗？”电话里边的吴保法问道。
“我们刚刚见过，他没有承认，不过听他后来的话确实应该是有事。不过他很肯定不会有事的，之前也查过，都没有查出什么事情来。”
“这次可不一般，据说是中央下令督办的事情，而且可能会卷起一阵‘掉帽子’风潮，你自己悠着点，看紧吧。”吴保法还是比较谨慎，“现在只是民间谣传，经你这么一证实，差不多这两天就会有口头通知下去。”
事情果真如吴保法所料，只是来得比预料的还要快。第二天，陆在根就收到“通知”：平江市委书记张年生涉嫌贪污海湾大桥国家补偿款而被双规，并要求所有与之有过接触的人员都勇于站出来进行指证。
听到这个消息，陆在根一下子一个透心凉，几乎是从头顶到脚跟，这一段时间来的努力“付出”完全白费了，说不好还给自己惹一身的臊。特别是最后一句太有杀伤力了，如果你知道一点情况，你去不去呢？去了好像落井下石，被人看不起，不去，好像有包庇之嫌。另外一方面张年生这人真要兜出底来，绝不仅仅是国家补偿款一点事情。况且这点事陆在根确实不知道，他知道的就是自己提供的种种好处。那你说这个说不说呢，不说么，到时候牵扯出来自己撂进去了，说吧，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陆在根想着这个明显是让大家“狗咬狗”嘛！实在是太狠了。
眼看着自己的希望破灭了，在根想起了一个人——严晓林，盯着这个人或许还能有很大的胜算，再说了上次他囫囵之间也算是受了“招安”，或许……陆在根想着这个节骨眼上就给严晓林拨了个电话——没通，转到了秘书台。给其他相熟之人，都不知可否，这个关键时候联系不到严晓林，真的不知道下一步情况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便每隔一个小时拨一个电话，直到天黑还是秘书台，这下让陆在根感觉这个人是故意在躲着自己。陆在根咬了一下嘴唇，想了想：“你不是不想见我吗？我就是要见你，就是要缠着你，我就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过了这一关，这些遭罪都不算什么，韩信还受胯下之辱，不是终成一代名将了嘛？大丈夫能屈能伸。”想到这个，陆在根骑着摩托车直奔严晓林家去。之所以没有开汽车，因为汽车目标太大，人家本来就不愿意见你，你还开着体积这么大的机器去，人家躲都来不及，再则也涉嫌显摆，这个时候一定要摆正位置，摆正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