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比预计的好很多，我也没有想到，不过你要多在几个地方走动走动，每个地方都要有自己可靠的人盯着收上来的钱，差不多就盘回来。如果奖券不够再放进去一些，二等奖的可以多放几个，一等奖每天最多一个就行，特等奖的等我安排。”保平说道，“另外出去买几条烟发给保安，叫扫地的阿姨增加一班，中午就清理一次，不然地上厚厚的一层，不雅。”
保法应了一声正要出去，被保平叫下：“爸在哪里，我找他，跟他说一下。”
一会，吴国强兴冲冲地走进休息室，还带着一个人，问保平：“儿子，保法说你找我？”
保平见有陌生人应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来人。
“哦。我来介绍，这是白久国，国良公司里的，浦江人，老家就是平江的。”国强说道。
来人冲保平点点头，笑了笑，说道：“听国良说保平做事干练，有想法，特地叫我来跟你学习呢。”
保平心里暗想：学习？来监督吧。这个国良倒确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阴险家伙。但还是笑着回应道：“国良太抬举了，我们都是跟他学习的，前些天还说要专门邀请个人来指导指导我们呢，没想到这么快。”
白久国也被抬举的屁颠屁颠，一阵子忘乎所以，若无其人地大谈特谈之前在浦江的经历。保平低头不语，耐着性子听完他不打草稿的牛皮，假装赞许地看了一下，一个抱拳：“果然是人才，有见识，有经历。”转而对吴国强说道：“爸爸，这此后的几天，您就陪着白先生坐镇这里指挥，哪里都不要去，不然有突发事件我们没法处理找不到他呀。我就到处看看，筹划筹划最重要的高潮。”随后使了个眼色给父亲。吴国强使劲转了好几圈眼珠子终于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一把把白久国按在椅子上，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平江这些年的变化，从什么开始的呢，当然是从白久国爷爷辈开始，估计讲个几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大概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到南门体育场摸大奖成为这个小城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具体实践，不去摸两把好像和大家都格格不入似的。但任何事物都有高潮和低潮，高潮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过了两个星期左右，来白看杂技、马戏表演的小孩也慢慢提不起兴致来。在休息间坐了好多天，差不多断断续续听完爷爷辈的故事该到爸爸辈的时候，白久国也按捺不住了，借了个托词告别而去——这些，保平早已计算在心中，因为第二波的高潮即将启动……
临近中秋西瓜灯节前两周的一天早上，一个车队徐徐地从南门体育场出发，带头的两辆是卡车，前边一辆车上载着一个乐鼓队，三个大鼓架在上边，旁边三个彪形大汉正奋力擂鼓，声音响彻空间。旁边两个小伙子手里拿着爆竹，一边抽着烟一边一会点一个爆竹，轰的一声就在天上爆炸。车的两边挂着两条横幅，一条“今天你的手气如何？到南门体育场试一试”，一条“热烈祝贺产生第一个特等奖获得者，奖励轿车一部”。另外一辆全新的大众捷达车，车头挂着大红绸子扎成的红花，车头前还坐着一位满脸堆着微笑的中年男子，穿戴一新，身上斜挎着一条红绸，上书“特等奖获得者”，旁边还站着两个高挑的年轻女孩，每个都涂脂抹粉，穿着大红的旗袍，斜挎着红绸子，一人一边挥着手。两辆大卡车后边跟着两辆全新的大众捷达车，最后是一辆平江电视台的采访车，随行记者是一个女人，正对着镜头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
在这几天里，这个车队穿行了平江市市区主要干道：建国路、解放路、人民路、环城路，又在13个乡镇的主要干道走了一圈。人们奔走相告：“有人中了特等奖，一辆大众轿车。还有两辆没中呢。”晚上，平江电视台新闻节目和第二天的平江日报都使用了卡车上斜挎红绸子的中奖者和特等奖奖品，镜头里还多次出现群众争相拥挤着买摸奖券的画面，主题倒是挺特别的——冠以“群众活动踊跃”。媒体的聚焦报道像个催化剂，见到的几乎个个眼睛发亮，摩拳擦掌。本来摸奖活动最核心的影响力就只是在平江市区，现在带动了全市乡镇各个角落的欲望，思量着准备拿多少出来去碰碰运气，思量着什么时候遇到好运，并且很肯定好运就在自己身上。
西瓜灯节的游园活动遍布平江城区，从东边的东湖公园、动物园、博物馆到西边游乐场，从北边的图书馆到南门的体育场，中间市区的莫氏庄园，每个地方的节目都精彩纷呈。作为最后的冲刺，保平申请将免费看马戏、杂技以及摸奖项目作为游园节目的一部分，并且创新性地租了两辆巴士，从东湖公园到南门体育场，免费搭乘，10分钟一趟，方便大家来回南门体育场，城郊的也可以通过旁边的临时客运站坐客运车回去。这个措施使得在整个西瓜灯节游园期间，南门体育场几乎成为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为了体验和验证自己对于租用接驳巴士的预期，保平两兄弟特地在最热闹的时候乘坐了一把。大概傍晚八点多的时候，两个人到了东湖公园门口，那边人流量也不少，小孩拿着小小的西瓜灯牵着大人的手，老人拄着拐杖在散步猜字谜，年轻的恋人一边挽着手，一边吃着米花糖。接驳巴士的临时站台前，跐溜地挤着一群人，张头看着缓缓驶来的汽车。刚一停站，原来还有点秩序的人群，瞬间就由“一”字形变成“球”形，众人蜂拥而上。
“喂，排队呀，我先来的！”刚抓住车门把的一个中年妇女又被挤了下来，气愤地朝着刚上去的屁股吐了一口唾沫，结果一个身影“嗖”地窜了上来，接住了唾沫。
那个身影刚想回头看一下，瞬间又被挤上了车身内，留下一个话音：“这谁呀……”
中年妇女也没感觉不好意思，因为根本来不及不好意思，整洁的衣服早就被挤得歪歪扭扭，梳好的头发已经蓬了一头，发夹早已不知去向，嘴里嘟囔着：“这没有素质啊，挤什么挤？”一边推着旁边一个小年轻的。
小年轻倒是好像挺有礼貌：“嘿嘿，大姐，我是胜利乡的，赶时间过去抓两把就回家了。这么晚了，让我先上吧？！”
“先来后到，你不懂呀？我还赶时间呢。”中年妇女也不甘示弱。
小年轻也没有理他，一把手挽着一个年轻女孩冲了上去。
中年妇女倒是聪明了，慌乱中一把抓住女孩的裙子顺势跟了上去，女孩倒是尖声叫了起来：“色狼啊，谁拉我裙子？”
门口的人互相对视着，男人个个露出无辜的眼神，女人好像遇到了共同的敌人，怒目巡视着。
刚才那个中年妇女倒是尴尬着，说着：“不好意思，实在是被挤下来好几次，慌乱中才抓住你的衣服的。”
年轻人见是个女的，倒也不出声了，女孩子整理了一下裙子庆幸着。
而车的另外一头两个中年男人倒是吵了起来，一个用手挡着前边男人的背，埋怨着：“别老是踩我脚，行不行？”
前边那位倒是满不在乎：“这么多人，大家都在挤，我也不愿意呀。”
“离我远点！”
“有本事自己打车过去呀，好像很牛似的，还不是要坐免费的车。”
“那又怎么样？打车费还能摸好几把呢，或者好运就在那几把里头。那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哼！我排队最前的，你插队的你承不承认？”
“谁插队了？有什么根据？”
“哼！无赖！”
“你说谁呢？”
“说你呢！”
“……”
“哎呀，小年轻的，和气生财，你们这么吵，不但破自己的运，还害了我们啊。”旁边一位老头摇着头说道。
“吵架我就停车，你们下去，行不行？”这时司机说话了。
司机的话看来有效，两人互相不理，怒目而视，互相用手顶着对方，不过汽车的晃动还是使得两个人互相摩擦着，不过到底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冲突。
保平兄弟两个凭着身体灵活最后挤上了巴士，反正感觉就是一个字“挤”，最后车门几乎关不上了。身边一起上来的一个小朋友眼睛里滚着眼泪，嘴里哽咽着，原来手上的西瓜灯上车的时候被挤得稀巴烂，妈妈也没法处理，只能抚着小孩的头。
刚才挤上来的小伙子这时话倒是多了起来，左右看了一下，说道：“哎呀，这么多人那，兄弟，你之前去过吗？”
保平被问了个猝不及防，赶紧迎上说：“去……去过一两次，还行。”
“哎，你中过吗？听说还有好几辆摩托、两部轿车没有被抽走呢。”小伙子闪着大眼睛，期待地说道，“我倒是中过，不过就是一大堆的洗衣粉，牙膏什么的。”
“我也中过几个小奖，不过见过中大奖的，跳得可高了。”保平捂了一下保法将要笑出来的嘴巴，冲着对方说。
“哎呀，你们没看见那个中轿车的人，前些天还‘游街’了呢，那个趾高气扬呀，看起来也貌不惊人啊，怎么就这么好的狗屎运呢。”旁边一人凑上来插话了。
“那是，好运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我也看见了。”小伙子回应着。
“不过即使摸不到特等奖，来个一等奖也行呀。”
“嘿嘿，索性奖品就那两个车上的模特也好呀。”小伙子打趣着，还没有说完，就被怀里的姑娘狠狠地掐了一把，嘴里“嗷嗷”直讨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我说，小伙子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车上这样的姑娘不是你我可以搭上的，早就经过大老板的检验了，是不是啊？”刚才那人好像和小伙子一样对车上的模特感兴趣了。
“那你们俩是去摸奖的，还是去摸大姑娘的啊？”后边有人听见了开始起哄。
小伙子已经哑语了，刚才搭腔的倒是意犹未尽：“摸到大奖了，大姑娘也有的摸。摸不到，那就回家做做梦吧，哈哈！”
门关上，车启动，外边还挤着好大一群人，用遗憾的眼神看着远去的大巴。
秋天好像一闪而过，保平觉得实在太短了，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件外套已经无法抵挡阵阵的寒意，皎洁的月光照在白露上泛起了明亮的晶莹，寒霜不请自来，让行人大为感慨四季的更替，想着该穿毛衣了。
第二天晚上是答谢会，保平在家里摆了好几桌，外边的水泥场也用油布搭了个棚，乍一看以为是办喜事，不过喜庆一样，就是事情不同而已。生产队里这些天帮忙的有七八桌，楼上一个主桌是贵宾：自家人、国良的代表“侦查员”白久国、电视台的许蕾蕾和搭档、村长兼书记陆明江。酒过三巡，保平站起来，绕桌子一圈，父亲国强拿着一个大袋子跟着，每个人一个大大鼓鼓的红包，然后到楼下邻居席位，每个人一个红包，引来席间的阵阵喝彩，言语间夸奖着保平会做人，很大方。在平时一般一家人邀请本队的邻居来帮工，最多吃个饭，午后加个餐，除了惯例上喜庆的习俗外，没有给红包的先例，所以就形成了长期以来大家无偿互助的习俗。
走上楼的时候，保平回头跟国强说着：“爸，大表哥回去了吗？”
“哦，他早就回去了，那天来后演了中奖的那个人一周后，我给了他两千块钱就回老家了。”吴国强回应着。
保平小心翼翼地说：“他口严实吧？这段时间还会来吗？”
“你大表哥是老实人，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说给了一个这么大的红包，不会有事的。”
“我的意思是近期就不要来串门了，防止被有些人抓住把柄。”
“这个放心，我们两家其实都很少来往了，你见过他几次？这边几乎都没人认识，这个大不用担心。”
保平“嗯”了一下，点点头，这位远房的大表哥从记事起就见过一次，这次让父亲从外地把他请过来充当了一下特等奖的获得者才算第二次见面，不过和早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了，父亲的话是可以相信的。
“嗯，爸，今晚还要去一趟市里，晚上给一些人做好后续的工作。”保平说道。
“好，那国良那边如何办？姓白的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样，不过他的‘黏性’很大，这些天老是往我们家里跑，我都给顶着了。不过现在你回来了，估计要找你了。你看如何处理一下？”吴国强是个老实人，也挺有趣的，这对老实人夫妇竟然生了两个聪明人，也许是隔代遗传吧，吴国强不止一次跟媳妇这么说了，他也安于这样的老实。
“嗯，我见招拆招，上次去浦江那边找无线电八厂人事部的事情有结果了吗？爸！”
“哎哟！”吴国强拍了一下脑袋，懊恼地说：“这茬我给忘了，这些天光顾着兴奋了。问了，问清楚了，是这样的……”他贴着保平的耳朵悄悄耳语一阵。
听后，保平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早就听说这只老狐狸的把戏，再等等，看能否等到一场好戏。”
父子两个刚讲完，移步上楼，看见白久国正拉着保法出来，看见保平后，放下保法，径直走过来，说道：“哎呀，兄弟，找你好久了。”
“嗯，什么事？”保平假装很疑惑的样子，一边让父亲和保法先进房间。
“这样的，保平。”白久国扶着保平的肩头，低声说着，“国良那边在催分成的事情，我答复尽快的，看能不能今晚……”
“哪有那么快，总账都还没有算呢，还有好些人还没打点呢，我们是做长久生意，不能先给自己分钱，要先给为自己行方便的考虑考虑，您说呢？”保平不急不忙地说着。
白久国低了一下头，无奈地笑着说：“说的也是，说的也对，不过我想您能不能稍微快一点，我出来好久了，你要知道我家在浦江，两头跑，对家也不好。”
“没问题！这样，今晚我先给你当时承诺给国良保底金额的一半，再说了，你那份不早就拿了吗？”保平倒也是爽快，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同时也给自己留了一个大的空间，“这样你既可以交差，先回去，我也可以缓一缓嘛。”
白久国思索了一下，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点头，拍了一下保平的肩膀，笑着说：“爽快，应该没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