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全都身强力壮,可是衣着却很朴素,面目似乎并无大奸大恶之相,不像是地面上的流氓。再者,虽然出手很重,但不见携有刀枪之类的武器。这倒是吃不透了,到底是哪方尊神呢?
“你们是什么人?”郑青阳壮着胆子喝问道。“想干什么?”
“你这个臭流氓,骨头还挺硬。”一个身穿阴丹士林布长衫的小伙子骂道。
看这小伙子的样子,还有几分学生腔,郑青阳越来越糊涂了。
“跟他废什么话,动手!”另一个矮壮的红脸小伙子叫道。
“慢,”郑青阳大叫一声,“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一问还真起了作用,对方全都住了手面面相觑,似乎也有点吃不准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叫郑青阳?”长衫小伙问道。
“不是!”郑青阳斩钉截铁地答道。
“别信他的,肯定不会搞错,我盯他好久了,上!”红脸小伙子叫道。
“我姓张!”郑青阳绝望地叫道。
“叫你嘴硬!”红脸小伙子撩起一脚,正中郑青阳的肚子。
其余人一哄而上,眼看就要被拳脚淹没,郑青阳顾不得肚子闷痛,飞快拔出了腰里的二十响。
围拢过来的五个人全都一惊,立即本能地后退几步。
“快滚!”现在轮到郑青阳耍威风了。“再说一次,老子姓张,你们认错人了。”
说罢,拔脚便走,心想跑出这条小弄堂就好办了,大马路上有巡捕,量对方不敢太放肆。
没想到,那五人仍然紧追不舍,保持着一段距离,像在寻找时机。郑青阳一时焦躁,脑子一热,胆量顿时大得没了边,打开驳壳枪的保险,猛地停住了脚步。
五个年轻人也急忙刹住脚,长衫小伙随即伸手撩起袍角,似乎要到腰里摸东西出来。郑青阳一看,情知不妙,要是那小子也摸出枪来,今天就跑不掉了,还是先发制人比较聪明——想到这里,随即将手里的枪向右倾斜四十五度角,瞄准其头顶的礼帽“啪”一枪。
礼帽被打落在地,长衫小伙顿时吓得脸发了白。郑青阳一时得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痛痛快快地卖弄一番手段,又连接着“啪、啪”两枪,把另外两个小伙子头上的帽子也一前一后打落。这驳壳枪有些脾气,虽然射程远,但后助力大,不过只要右转的角度掌握得好,既可避免滚烫的弹壳跳在手背上,又可化解后助力,大幅提高命中率。
弹壳“嗒、嗒”地落在地上,郑青阳脑袋马上清醒过来:坏了,弹仓里只有三发子弹,现在光顾着痛快,一股脑儿全射了出去,真是轻骨头!
对方全都惊呆了,这么好的枪法真是少见,看看地上的三顶帽子,弹孔全在正中的同一个部位,而人却毫发无损。但是,长衫小伙子很快便缓过神来,一弯腰,也掏出了一把驳壳枪。
“各位兄弟,我真姓张,是个当兵的,你们肯定搞错了。”郑青阳只得放下枪,恢复一脸诚恳的表情。
“还他娘的死不认账!”红脸小伙子奔上前来缴了枪。
“你真没认错?”长衫小伙有点犹豫了。
“不可能认错,看着他走进那家书寓的。”红脸小伙答道。
“那就对啦,”郑青阳死马当活马医,“刚才书寓里是进来过一个家伙,身上的衣服跟我差不多,脸也有点像。”
“他娘的,把我们是傻瓜是不是?”红脸小伙子恼火地当胸一拳。
“慢!”长衫小伙作出了决定。“我看还是先带回去,让组长亲眼认一认。”
郑青阳想,组长,谁是组长?
“咳,哪用这么麻烦。”红脸小伙不大服气。
“别争了,听我的,带回去!”长衫小伙像是领头的,语气坚决地命令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富根,你去把车开到弄堂口等我们。”
那个叫富根的年轻人答应一声,一路快跑而去。长衫小伙用枪口顶住郑青阳的腰,用力一戳,意思是“快走”。
顺原路返回,走出弄堂,钻进一辆等候在那里的汽车,把郑青阳夹在后座的当中,关上车门,顺着霞飞路急速驶去。
三转两转,约摸二十多分钟以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下车后四周一看,原来是停在一家六层楼高的大饭店门口,抬头一看,门楼上四个圆台面般大小的大字:亚洲饭店。
但是,奇怪的是,既然是饭店,怎么紧闭着大门,也不见住客进进出出,如此冷落,根本不像做生意的模样。
进入大堂,眼前的景象更奇怪了,只见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平民百姓,衣着破旧,大部分是老年人,还带着不少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其中有一半人看样子像来自乡村,一望便知绝不是住得起大饭店的人。莫非,这里变成了临时收容所?
“看什么看?”红脸小伙子猛地一推。
穿过大堂,进入电梯,长衫小伙子“哗”一声关上铁栅,把郑青阳吓了一跳,关进这铁笼,算什么意思?但继而一想,好像听孔南生说过,高楼大厦里有一种名堂叫电梯,可以把人“刷”一下就送到楼顶,大概就是这玩意儿了。刚想到这里,只觉得脚下一晃,脑袋突然一晕,郑青阳连忙把肩背紧贴住后墙,脸上强作镇静,免得被人看出没见过世面的寒酸相来。
来到顶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进了一间敞着大门的房间。
宽敞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正抽着烟看报纸。
“组长,我们把人带来了。”长衫小伙子把郑青阳推进房间。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把人带这儿来的?”那男人抬起头,似乎有点吃惊。
郑青阳也大吃一惊,这不是陈宝火吗?
偷眼一看,这位沈碧珂所说的“人面畜生”,仍然还是两年前的那付模样,只是衣着体面多了,西装领带扎扮着,看上去斯文了些。两年多不见,这家伙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家伙硬说是姓张,我怕万一搞错了不好。”长衫小伙分辩道,把郑青阳的枪往桌子上一放。“而且,这家伙身上有枪,似乎也不是一般人,我们就更不宜轻举妄动了。”
“我再三说没搞错,小李就是不信。”红脸小伙子连忙推脱责任。
“饭桶,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陈宝火恼火地骂道。
郑青阳明白了,肯定是陈宝火现在混好了,手下有了人,暗中指认自己后让红脸小伙偷偷跟踪,摸清踪迹后,找机会在僻静处下手。但是,这厮的本意可能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无非是狠揍一顿出出气而已,没想到,手下的长衫小伙为人厚道,把人连头搭尾带来了,这不全穿帮了?郑青阳眉头一皱,也算急中生智,突然心生一计。
“老陈,我借你的钱早晚会还,都是朋友,何必来这一套呢?”郑青阳笑呵呵地说。
陈宝火一愣,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又无话可说。自己的女人被人抢了,本来就不是一件体面事,再翻出以前吃软饭那档子事,那就更没面子了。
“你小子……你小子……”陈宝火又气又无奈。
“哟,这么多人在这里啊?”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忙什么哪?”
郑青阳转脸一看,只见说话的是走廊里正好路过门口的一个矮个子男人,年约四十,戴着一付眼镜,身穿西服,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看上去官不像官,商不像商。
“王会长。”房间里所有的人立即恭敬地肃立致敬。
“怎么有生人在此?”王会长一眼看到陌生的郑青阳,表情立即严肃起来。
“是……是以前的一位朋友,有点债务上的误会。”陈宝火慌忙抢着说道。
“私人恩怨怎么能牵扯到这里来?”王会长生气地一瞪眼。
“对不起,”陈宝火低声下气地说,“一时糊涂,下次不会了。”
“竟然还动刀动枪,简直混账!”王会长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郑青阳的枪。“这把枪是谁的?”
没人敢回答,陈宝火嘴唇动了动,但也没敢继续撒谎。郑青阳想,这位“王会长”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风,一房间的人全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王会长,我这位朋友以前是当兵的。”陈宝火的话虽然是瞎扯,但居然也被他冒对了。
“是你的?”王会长仔细看了看郑青阳。
“没错,是我的。”郑青阳答道。
“你是安徽人?”王会长立即追问。
“是,安徽灵璧的。”郑青阳答道。“听口音,先生也是安徽人吧?”
王会长不作回答,眼光一扫,突然看到几名小伙子头上的礼帽全都有个弹孔,而且不偏不倚全在正中位置,立即眼神一亮,来了精神。抬手摘下一顶帽子,惊讶地翻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竟慢慢地松弛开来,甚至露出了一些喜色。
“是你打的?”王会长问郑青阳道,不等回答,自己先由衷地赞叹起来:“真是难得的好枪法啊!”
“先生过奖了,”郑青阳彬彬有礼地说,“我以前当过兵。”
“好,是个人才。”王会长拍拍郑青阳的肩膀。“这样吧,我现在先去办点事,等会儿回来后再细说,我正好有要事请教。”
“王会长……”陈宝火有点哭笑不得。
“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夹缠事,”王会长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宝火说道,“为了国家和民族,任何个人恩怨现在全部放下!”
“是。”陈宝火垂下了脑袋。
“我现在先走一步,”王会长又拍拍郑青阳的肩膀,“一个小时后,会议室里见。”
王会长的身影刚消失,陈宝火狠狠瞪了一眼长衫小伙,意思是“瞧你们干的好事!”
“老兄,我怎么办啊?”郑青阳脸上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问道。
“怎么办?留下做客人呗。”陈宝火没好气地嚷道。
“我倒是随便。”郑青阳不阴不阳地耸耸肩膀。
“你小子,倒是一个跟斗跌在青云里了。”陈宝火想了想,脸上的表情一松,递上了一支香烟。
“山不转水转,老兄多多照应。”郑青阳哈哈一笑。“刚才那位王会长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啊?”
“你个不识字不看报的蠢货,一点眼力都没有,”陈宝火笑骂道,“报纸上那么多照片,那么多报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话倒是冤枉了郑青阳,自打跟梁中昌学认字以后,硬是从“人刀口手”发蒙,二年来也滴滴答答认了不少字,现在对付着看张报纸早不算难事。
“我是扁担倒下来不知道是个一字,看什么报纸?”郑青阳笑哈哈地说。“到底叫王什么?”
“王亚樵!”长衫小伙忍不住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