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了传达皇上昨晚给康有为的口谕,次日,天还没有大亮,杨锐、林旭又把梁启超邀在一起,赶到南海会馆,在门外叫醒了康广仁。
迷糊中,康广仁听出了杨锐的声音,忙起来打开门。他知道,他们凌晨赶来,肯定有事。急忙中,他边扣衣服边问:“是什么事,这样急的?”
“你哥哥回了没有?”林旭迫不及待地问道。
康广仁怕吵醒了哥哥,忙用手示意:“他昨晚回来很迟,现在还没醒呢。”
杨锐忙接过话,说:“来不及了,赶快叫醒他。”
林旭没有和康广仁说话,便来到康有为的卧室,见书桌上放着那个熟悉的软袋。不知是为什么,软袋未关,露出文件夹。他将文件夹抽出,是皇上给的那份“设法相救”草诏,还有八月初二,皇上叫林旭带出来的那份要康先生去上海“督办官报”的密诏,鼻子不觉一酸。
他看到这放在书案上的两诏书,知道先生在睡前,肯定一遍又一遍地读过皇上密诏,其满腹苦衷,不言而喻。是啊,先生壮志未酬,怎么舍得离开京城呢?想到这里,他为先生一片难言的苦衷,深感心痛。
“林老弟,”杨锐见林旭怔怔地伏在桌前看什么东西,老半天没有出声,忙说,“你怎么了,赶快催康先生走哇!”
这时,康有为被他们吵醒了,起身坐在床上,惊问道:“你们来了?”
杨锐说:“昨晚董福祥的甘军进了皇城,皇上对你非常着急,叫我们尽快催你快点出城!”
“甘军进了皇城?”康有为一惊。
杨锐答道:“要不然,皇上为什么口谕再三,要你今天一定离京。”
林旭说:“先生,再也延误不得了,免得让皇上为你操心!”
康广仁也说:“哥,大家说的都是好话,现在形势严峻,确实耽误不得。”
听说皇上在为自己操心,康有为非常感动。是的,能够得到皇上的关心,不论是朝廷大员还是民间布衣,不论谁能得到这样的恩宠,都会为之动容!他有很多感激的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哥,”康广仁说,“你现在应该走!不说皇上操心,就是大家也在为你着急啊。”
昨晚,康有为又去了美国公使馆,还是没有找到公使,等到深夜,不得已才回来,他打算今天再去的,可现在……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诏书,心想皇上焦急万分地等着我们救他,现在还没有一线希望,怎么能这样就走呢?他痛苦地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倒是特想马上把皇上救出来,可自己又无从下手。走与留,他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每看一遍诏书,总是忍不住流泪,愧对皇上的重托啊!
“哥,营救皇上的事,还有我们,你就按诏行事,赶快离京吧!”
在大家的劝说下,康有为只好同意今天动身。但他提了个要求,大家在一起奋斗了一百多天,今天分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今天是八月初五,中秋也快到了,现在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共叙衷肠,留个纪念,永远记住今天!
听了康有为的提议,大家一致赞同。林旭说:“不叫团圆饭,是为康先生的送行宴。”
大家高兴地吃完简单的饭,康有为就要走了。康广仁拿出一包银子,说:“哥,到上海,在中途还需要几天,这点银子就带着吧!”
康有为接过弟弟的银子,说:“你也随我走吧。”
林旭也说;“康广仁先生走了也好。”
“我不走,我又没有和你们闹维新,他们不会抓我的。”康广仁说。
杨锐说:“你是康先生的弟弟,这个关系很危险。”
大家都说,杨锐的话有道理,可康广仁还是不愿意离开北京。康有为想,弟弟不愿走,是不是为了那些字画?于是问:“你是为了那些心肝墨宝?”
“也不尽然。”
“我走后,那些字画,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知道弟弟喜欢字画,又问道。
“我怕这里不保险,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寄存。”康广仁说着,鼻子一酸,一下子哭了起来。在这种气氛中,兄弟分别,使他们感到几分惨然,兄弟相抱而哭,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2
荣禄心急如焚地坐在大厅,等待侍卫给他送火车票来。
袁世凯密报康有为在抓紧进行“围园禁后”,现在可以说,时间就是生命。他不住地往门外看,还是没有看到买票的侍卫回来。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荣禄正等得要发烦时,见到侍卫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老远就急不可耐地喊道:“总督大人,没有火车票!”
荣禄一惊,没有火车票?他气得满脸涨得通红,粗声地骂了一句。是的,作为天津直隶总督,再没有票,也不能该他没有票哇。
“为什么没有票?”
“他们说火车晚上停开。”
“啊,”荣禄这才清醒了似的。晚上火车不开,自己怎么给忘了?不行。今天这天大的事,不开也得开!
他对随从们把手一挥:“走,去火车站!”
荣禄为了抢时间,便骑上马,扬鞭向火车站赶去。
夜色中,习习秋风让他感到有些凉意。他在马上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离中秋还差十来天,没有看到月亮。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显得杂乱而清脆,像是京戏中的鼓点“急急风”。
不一会儿,他们走进火车站,见车站内,除了调度室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外,到处是黑沉沉的。
“娘的,这早就睡了?”荣禄骂了一声,吩咐人将调度室的门叫开,将值班的人叫出来。
侍卫响亮地答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咚咚咚”,一串重重的敲门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是谁?”里面有人问道。
“直隶府,是总督大人来了!”
“啊?”值班的人听说是荣禄来了,吓得屁滚尿流,慌忙打开门出来,跪在荣禄的马前,“奴才该死,不知总督大人驾到。”
“车站现在还有谁在这里?”
“禀报总督大人,站长是外国人,回他的府邸去了,副站长出去玩儿去了,还没有回来。”
“副站长什么时候回来?”
“回大人话,小人不知道,大人。”
“他到哪里玩儿去了?”
“禀大人,小人不知道。”
“你是怎么值班的,问你什么都是不知道?”
“大人,站长的事,小人不敢问。”
“火车现在能往北京开吗?”
“这……”
“怎么了?”
“晚上不开班。”
“我要你发车!”
“启禀大人,小人当不了这个家。”
“今天你来当这个家,站长回来了,就说是我要车的!”
“这个……”
“怎么,不想发车?”荣禄见他还在犹豫,顿时生气了。
“回大人话,明天最早的一班火车,也是凌晨五点发车,所以司机都不在车站住。”
没有火车司机?荣禄听了值班的这么一说,心里一下子乱极了。他看了看黝黑的夜空,心里自问道:“现在怎么办?”
得知光绪和康有为的“围园禁后”的密谋后,荣禄现在什么都不需考虑,只求赶快进京。不管火车怎么样,一定要保证开车出站。
他看了看车站的钢轨上,停着的那辆巨大的火车,长长的黑色长影,像一堵高墙。
没有司机,这堵“黑色的墙”像一堆烂铁,匍匐在铁路上。
现在怎么去北京?
他拍了拍那快要爆炸的脑袋,急得眼冒金星,一筹莫展。
不行,他娘的,哪怕是翻江倒海,今晚火车也要开到北京!
荣禄从马上下来,径直走进调度室。里面,仅有的一张木椅,值班员忙将木椅放在荣禄的身后,让他坐了下来。
荣禄脸色非常难看,他那似乎在燃烧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那个值班员打量。这人四十多岁,衣裳破旧,长得黑黑的,不像那整天吃喝嫖赌之徒那样,穿得像公子哥儿,长得油光水滑的。看来,这家伙是个本分人。他觉得,现在对他仅靠发火不行,得让他的情绪镇定下来,才好办事。
为了不让他紧张,荣禄平和地向他问道:“火车司机用最快的速度,需要多长时间将他接到车站?”
那个值班员很快地答道:“住在离火车站最近的一位司机,大约需要个把时辰。”
“你知道他的住处吗?”
“我……”
荣禄看出他好像有些为难,便从身上搜出几两银子,递给他,说道:“你不要怕,只要你能在个把时辰内,将司机接到车站,我重重奖赏你。”
“小人不敢!”那位值班员恭敬地说道,“我去我去。”
荣禄忙叫来两名卫兵,随他一起去接司机。出发前,荣禄向他们暗暗做了一个强行的手势,两名卫兵会意地连连点头。
在等司机时,荣禄脑子又开始琢磨进京后,把光绪和康有为的密谋,见了太后如何禀报。
本来,他和太后商定在九月初,将光绪囚禁的计划,是很机密的,不知为什么很快就泄密了。也许是这个行动,被光绪知道了,才想抢在我们前头,向太后和自己下手。
也许是太大意了,原以为,那么几个玩笔杆子的书生,只会在纸上做文章,没想到他们比自己还毒,行动还快,差点人头落地啊!
我们太粗心了,总是觉得太后已经将朝中的要害部门,和军队重地都安插了自己人,势力的基础已经打牢,羽翼也丰满了,只等九月初的这个阅兵的日子,就大事告成。
看来,这个康有为非同一般,不可小视!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他从椅子上一下子跳了起来,走到门外,一片漆黑中,什么也没有。
他们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他急得在门前走来走去,脑子里一连串的叫道:“司机、司机……”他仰望苍天,恨无回天之力。
“禀报大人,火车司机到了!”随从一声禀报,惊醒了沉思中的荣禄。他恼怒地对那个值班员吼道:“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大人,找司炉给耽误了一会儿。”
“司炉?”荣禄这才想起来了,火车是要烧煤的。于是心烦地吼道:“走,我们上车!”
火车在五更时才到北京,荣禄急急忙忙地赶到颐和园,顺利地见到了太后。
慈禧见荣禄半夜从天津赶来,感到意外。
“老佛爷,”荣禄见过礼后,迫不及待地说道,“大事不好。”
慈禧一怔,荣禄今天怎么也慌了手脚?“发生了何事,让你这样惊慌?”她问道。
“袁世凯昨夜赶到天津禀报,光绪已派袁世凯,要他带兵包围颐和园,拘禁太后!”
慈禧听了,大吃一惊。她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一拍着桌子怒吼道:“好你个光绪,为了康有为这几个莠言乱政的逆贼,你竟要杀我。哼!这个不孝的东西!”
她立即对李莲英吩咐道:“起驾,回宫!”
“太后,你行动也要小心。”
“这边,你放心。眼下,你得马上赶回天津,控制好军队!”
“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