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大奶奶知道不能掉以轻心。曾经在她还是掌祠人的时候,就因为过贡茶的事情,差点面临了灭顶之灾。也就是那个时候,李三爷毅然决然弃文从商,帮着大奶奶将李氏一族从危险中捞了出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断了自己继续读书的念想,一心辅佐李氏一族的生意,希望能够将其发扬光大。 两人似乎不约而同地一起回忆起了那段往事,相视之间,有着一份长期相伴培养出来的默契。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大奶奶眉心不展。能让李三爷急成这样,俨然不是小事。他能打破三十载的坚持而约自己来这里,若是平常事,他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李三爷压根就没打算瞒着大奶奶,便把湛州府那边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知了大奶奶知道。原来,湛州府出了名的大茶庄,除了李氏一族,还有纪、周、黄三家,每年的贡茶都是从这四家选取。可除了李氏一族,另外三家都有自己的茶田,李氏一族每年的茶叶全靠着进山收购。 而今年,纪家却暗地里高价收购了山里茶农原本供给李氏一族的茶叶,造成李家收不到茶叶的危机。
如果不是李云松当机立断,用比平日高出十倍的价钱,从另外两家茶庄买回了茶叶,保证了贡茶按时进京,李家现在怕是就很难说是什么局面了。 李三爷的分析令大奶奶感到触目惊心。自从她闲赋在家之后,便很少关心过问这些事情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存在了如此危机。如果没有自己的茶田,就像自己的田里不产米,靠买米过日子一样。粮船三日不到湛洲府,湛洲就要闹饥荒了。 “所以,今日不得不来求你了,说服世昌,开垦祠山种茶是我们李家的福运啊!”李三爷语重心长,话语诚恳。 他是窥视掌祠人的位置,但首先出发点却是为了全族的利益。倘若全族利益都得不到保证,即便他抢夺了掌祠人的位置,留下一个空壳还有什么用?他所要的,是能够在他的带领下,亦或者是在后李家的带领下,将整个李氏一族带向最辉煌的时刻,那才是本事,那才是他所期待的。后人提起,会感激后李,感激他,而不是唾弃他、鄙夷他。他要成为李氏一族的恩人,要在祖宗面前扬眉吐气。这样的话,就可以彻底弥补三十年来他心中的愧疚了。
夏日酷暑,却依旧未能抵挡清远人民心中的炙热。 能为祖宗尽孝心,这可是件好事。尽管家家户户存银没几个,但募捐钱财修葺祖宗祠堂的活动还是进行得如火如荼。有那好热闹的孩子们三五成群簇拥一团,在祠堂门口挤挤压压的围着,看着李氏族人顶着烈日前来祠堂排队,送出积攒多日的钱财,只为得在给祖宗休息的地方修葺得漂漂亮亮的。 德胜在旁边帮忙维持着秩序,李大爷亲自执笔,写下各人捐出来的钱财明细。他写得一手好字,难以想象那一手漂亮的小楷出自李大爷之手。 捐出来的东西都由喜老头保管着,那些物件应有尽有。有花盆、有茶盅,甚至还有一个不知是哪家的婆子,居然拎着一只鸡挤到喜老头的面前,要把那只鸡给捐了。 喜老头有些为难地回道:“月水娘呀,这活物我们可收不了啊!你呀,还是拿回去吧。” 月水娘不懂这其中道理,偏要问个明白。旁人捐的痰盂都收了,怎地这鸡收不得!喜老头没法,只好劝着让她带鸡回去,等鸡下了蛋,再用蛋换了钱,然后再来捐了,岂不是更好?那样的话,她家里起码还有只下蛋鸡。
德胜抽空看了一眼,也赶紧过来加入了劝说的队伍,好说歹说才把月水娘劝开了。可那月水娘却是个热心的人,修葺祖宗祠堂,别人都出钱出物,她什么都不出,这事儿不妥当吧。以后祖宗怪罪下来,她可担当不起。 月水娘又拎着鸡笼子,挤过人群,绕了好大一圈,一路喊着李大爷,好不容易挤到李大爷的面前,有些为难地说:“我们家除了这只下蛋的鸡,值钱的东西都被我那败家的儿子卖光了。我把它捐了,换一百文钱,你把我那败家儿的名字写进修葺功德录,你看可行啊?” 李大爷今天格外的高兴,因为集资修葺这事儿是他一手办的,眼下看着乡亲们基本都到了,哪有不高兴的道理?这人一高兴,说话办事也就轻松起来。他脸上带笑,对月水娘说:“月水娘啊,你这下蛋的母鸡,我是断然不能要的。不过你对祖宗的一片孝心,我代祖宗收下了。” 月水娘却不领情。李大爷代替祖宗收下那管什么用?不捐钱,自家儿子的名字就上不了功德录。上不了功德录,她子孙进祠堂脸上也无光啊。
李大爷见月水娘还是扭捏着不肯离开,只好正言告诉给月水娘听:“你想让你那个无德的儿子上功德录,你就让他自己来找我。我用心写上几幅字,让你儿子拿着我的字到湛洲府去叫卖。虽然我的字不值什么钱,但几两银子一副,还是有人认的。到时候让他拿着叫卖回来的钱捐给祖宗,这样以来,他的名字不就上了功德录了吗?” 从头到尾,李大爷都面带着笑容。真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是越看那些人越开心呀。他这话到也不是夸大其词,别看李大爷一介白衣,但那手字画可真的算是出类拔萃。月水娘也听闻一些当官的都很难求到李大爷的字画,一听说李大爷愿意出笔墨让自家败家儿去叫卖,自然高兴得不行。 旁边也有人帮腔:“难怪看到德胜带来许多李大爷的墨宝,原来就是为了帮助我们这些捐不出钱财的穷人的,真是好人啊——” 附和声四起,旁边附和声一片,李大爷听闻他人夸赞,一双小眼睛笑得没了缝隙。 月水娘更是心花怒放,生怕李大爷不过是人前做做样子,到了以后要是不给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赶紧挡着众人的面要李大爷现场做字一副给她,她好立刻拿回家让儿子拿出去叫卖。李大爷答应的倒也爽快,有这卖弄笔墨的机会,他可是求之不得。不过,他却有个但书,让月水娘一定要叮嘱她儿子,这卖字得来的钱只能且必须捐给祠堂,不能拿去吃了、喝了、还了赌债…… 月水娘再三答应下来,站在一旁看着李大爷挥毫泼墨,待看到真的是给自己的,顿时千恩万谢,恨不得双手举得高高的供起来。看热闹的见日头当中了,也都纷纷散了。李大爷笑呵呵地送出去几步远,再看着这一上午的成果,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大奶奶唯恐这事会有纰漏,特意赶了过来偷偷在一旁观望着,见众人纷纷离去,这才不出声地走到李大爷身后,随手拿起案上一副字,仔细品鉴着。嘴里不动声色问道:“老身无钱无物可捐,李大爷可否赐字一副?” 李大爷听着声音就笑出声来了,转过身来呵呵笑着问大奶奶怎么到祠堂来了。这山高路远的,在家歇着便是了。 “娘来找你,自然是有要事了……”大奶奶有些迟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从何说起。
“娘——”李大爷不满地哼了一声,重重地落座,反问着大奶奶:“但凡是对我们李家有利益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大奶奶呷了一口茶,稳坐太师椅。她就知道一旦说出这件事情之后,李大爷的反应势必会很激烈,心里也不以为然,却问道:“话是这样说没错。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反对开垦祠山种茶呢?” 李大爷气哼哼地支吾着,却不肯正面回答问题。其实说白了,他无非是看不惯后李那盛气凌人的臭德行。当然,这所有的盛气凌人也是李大爷自认为的,他与后李一向不对付,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后李因为掌控着大部分的生意,日子要比前李过的好上许多。而在李大爷看来,后李那就是显摆,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什么都可以干了。他这次就是要看看,他这个掌祠人就是不同意,他要看看谁敢去动那祠山。 听了儿子如此蛮不讲理的话,大奶奶却并没表现出愤怒的表情来,更没有如往常一样揪着他的耳朵咒骂他的不长进。到底是李三爷托付她办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和自家儿子因为这件事情闹的太僵,一定要说服他,给李三爷一个交代才是。 大奶奶缓缓起身,试图说服李大爷:“世昌,开山种茶是关系到我们全李家族的利益,凡事要有心胸。听娘的话,快去后李家三爷家一起好好商议商议,切莫可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