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帐,低旖旎,晃着一室暧昧。 秀娘拨开红色帷幔,穿好鞋,缓缓站了起来。复杂的眼神看着趴在桌上,不肯抬头的李云清。 地上一片狼藉,破碎的瓷器、凌乱的书籍…… 倘若不知,还以为这间屋子之前不久才遭遇一场浩劫。实际上,只不过是李云清在发脾气而已。 秀娘慢慢蹲下身子,一点点捡拾着地面上瓷器碎片。细微声音惊动了李云清,他将头从双臂中抬起,纠结地看着秀娘,苦着一张脸。 秀娘赶紧安慰几句,无非是让他不要在意。可他偏偏过不起自己心里那道坎,翻来覆去追问秀娘:“为什么还是不行啊?我怎么还是不行啊?我天天吃药,怎么还是不行?” 忽然,他好似发疯一样,冲到门口用力地拍打着门板,一边拍打一边嚎叫着。秀娘急的连拉带拽,好不容易让他平息了一会儿,他又改为用后脑去撞门板。秀娘急的几乎要哭了出来,无论怎么劝说,都阻止不了李云清的再度失控。 李少阳听闻岳父找自己,心里还奇怪的很。
他撇下娇妻急匆匆赶到书房,刚好看到李三爷把一封信装进信封里封好,抬头看到他进屋,顺手将那封信递给了李少阳,让他务必亲手把那封信交到大奶奶的手中。 李少阳隐约觉得奇怪。后李家虽然人口不多,但还不需要他一个女婿去送信吧。这事儿于情于理不合,难道是因为李三爷当初和大奶奶之间……所以不好让自家人去送信? 李少阳的眼光有些变化了,李三爷将他的微妙变化完全看在眼中,心里有些不满,却不想让晚辈误会自己,便解释着:“现在云锦和世昌水火不容,自然是没办法让他去送信;云清看到云睿又会大发雷霆。所以这封信,只好麻烦你跑一趟了。” 李邵阳自然不能拒绝,提着灯笼连夜赶着去了前李家。 德胜跑去看门时候睡眼惺忪的,心里还嘀咕着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否则的话怎么会有人半夜跑来敲门?待到打开房门一看,竟然是娶了后李三爷家闺女的自家亲戚,赶紧问对方来意。 李少阳只肯说自己是来找大奶奶的,至于什么事情却没说。
德胜不好追问,提着灯将李少阳引到了阁楼上,见了大奶奶,见他拿出那封信并且说明是李三爷让他跑一趟腿,德胜这才知道,敢情李少阳只是替李三爷来送信的。 大半夜送信,这事儿可大可小。德胜守在一旁,既不说话,却也不离开。大奶奶也不避讳他,当场便把信拆开来看。她仔仔细细将信上内容看清楚,然后站起身来对李少阳道:“回去告诉你岳父,就说我知道了。” 李少阳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告辞了。德胜依旧引着他出跨院,过槽门,一路送了出去。 待到屋内没了人,大奶奶这才拿出那封信再度仔细看了起来。起先大奶奶听闻李三爷给自己写信,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唯恐他写些什么被人看了去。但这封信上没有只字片语,只是画着一幅画,下面是一座香瓮,上面是一座八角玲珑塔。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大奶奶将那封信紧紧捂在胸前。这封信别人或许看不懂其中含义,但她看得懂。可正因为看得懂,心里才会有忐忑的期待和一丝丝不安。 好端端的天气,却忽然阴沉起来。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阴云遮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令人透不过气来。
前李家角门一角被拉开,大奶奶快速从里面闪现出身影,四下瞧瞧,见无人注意到她,这才快速地朝着一个方向赶了下去。 天阴沉地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似得,大奶奶特意打扮了一下,换去一身的沉重,穿着银灰色镶银边广袖长衫,下面配着深棕色罗裙,压脚处也是一圈银灰色的暗纹。尽管罗裙颜色已经很沉,但因着长衫颜色浅淡,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许多。往日那些头饰如今也都搁置在了阁楼梳妆台的盒子里,换上了两只简单的发簪,又插着一只镶嵌了一颗珍珠的金钿,整个人好似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 她抬头望了望天,脚下的步子愈加轻快起来。阴天,正是所有人都忙着躲避回家转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的。 七转八拐,大奶奶拐进一条长廊,又绕过了九曲十八弯,穿过一个个跨门,进了一座八角玲珑塔内。 望着眼前已经不再挺拔的身影,大奶奶踟蹰不前。 到底有多久没仔细认真地看着这个身影了,时间仿佛过的既漫长又短暂。
说是漫长,那过去的几年仿佛是过了几辈子一样,脑海中那个一次又一次会想起曾经的欢愉和幸福,好像几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开心一样;说是短暂,一切又好似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刻苦铭心。 “世海……”她在他的身后轻声唤着。 前面的人缓缓转过身来,赫然是早已等候多时的李三爷。只见他点了点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阵大奶奶,又再度点了点头。 虽然两人近在咫尺,但是三十载他们没有单独在这相见过了。光阴似箭,李三爷总觉得曾经和大奶奶在这里相见的情景依然恍如昨日。可昨日之事总会过去,李太二爷离开人世间已经三十年了,每每想起,李三爷都会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气死了李太二爷。 当年,若不是李太二爷发现了大奶奶和李三爷之间那些告不得人的事情,又怎么会一气之下连夜返京?而恰在那天夜里,京都发生暴乱,李太二爷以一己之力,为先皇出谋划策,硬生生地扛下了整个江山。而李太二爷也在那天,死于非命,成了护国有功的功臣。可谁又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明明休假的李太二爷,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京都?世人皆以为这乃天意,命中注定天佑大庆。可个中缘由,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自打那天开始,大奶奶和李三爷也便再也没来这里见过面了。 今日,李三爷特地写信让她来,自然是有要事商议。否则的话,谁都不愿主动提起,碰触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两人分坐在塔内石桌两旁的石凳上,大奶奶见李三爷又露出那副自责的表情,知道他心里又想起当年,忍不住先行开口—— “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罪过,是我们太年轻的罪行……” 李三爷又是一声长叹。三十年了,每年的清明,他都会为李太二爷烧上一炷高香,希望他能原谅他们的过错,保佑他们的后代。 他所做的一切,大奶奶自然也清楚。李太二爷毕竟是她的男人,每年的清明,坟头上都会多出一炷香来,不消问,自然是李三爷所为。但三十年已经过去了,该遗忘的就要遗忘,李三爷的悔过之心足以弥补对李太二爷的亏欠了。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大奶奶才想起询问正事。李三爷也恍然觉悟到,两人只顾着回忆过去,忏悔过去,险些把正事儿耽误了。 李三爷找大奶奶来此,自然是为了李大爷的事。对此,大奶奶很是过意不去。 “世昌没能当好这个掌祠人,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把他教好。不过,他心眼不坏。”大奶奶到底还是会帮自己的儿子讲话:“昨天他还对我说,要把这个掌祠人的地位让出来,还给你。” 李三爷连连拒绝,这种事情万万使不得的。三十年前,他在李太二爷的坟前发过誓。为了弥补他欠下的罪过,永世不当掌祠人。他不能破坏自己立下的誓言,那样的话,他还是个男人吗? 大奶奶见李三爷不是为了掌祠人身份而来,心思一转,便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开祠山种茶的事情而来。
李三爷也不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找大奶奶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奶奶回去能够好好劝说李大爷,凡事以大局为重。开祠山种茶,这也是以李氏一族的前途命运为重,不是为了旁的啊! 大奶奶并没有参与到此时当中,只是听闻李大爷私下提起过,对其中详细并不清楚。眼下有了机会询问,便想好好问个清楚。 “世海,开祠山种茶,对我们李氏一族的命运,就那么重要吗?” 这件事情不是她不肯相信李三爷,而是从未接触过。以前没有这档子事的时候,李氏一族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了。难不成开个祠山种茶之后,还能把李家端成了全国首富不成? 李三爷对大奶奶有着十足的耐性,慢条斯理地和她分析着。 李氏一族是从庆历前崇远四十三年开始到如今近一百年来,李氏一族族中弟子出外经商开始。眼下,虽然李氏一族依靠李太二爷遗留在朝中的声望地位,以及李云松苦心经营下成为了大商号。可生意做得越大,竞争对手也就越来越多,面临的危机也就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