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对石生道:“反正有两天玩的,人家称不了心,我请谢家姊姊吃百花酒。我们走吧。”朱文微嗔道:“不要我们同去,是不是?”金蝉慌道:“你们也是主人,莫非还要下请?”英琼接口道:“朱姊姊,管他呢,不要我们去,也偏去。两位谢家姊姊是我和易师姊、周师姊先交上的,再说女客原该我们接待,师父本命我和易师姊陪客,没有他们。应该我们不要他两个才对,和他商量作甚?”金、石二人未及答话,忽听身后说道:“你们都无须做主人。我这次还带有一点吃的,原是来时无意中得到,太少,不值送礼,现正没个打算,请你们同享了吧。此时有事的除外,无事没遇上的也不专请。内中几人出点花样,看回热闹,也该到里头去了。”原来玉清大师来了。
众同门互相嘲笑为乐,原是常事,当时争胜,一过便无,永无芥蒂。又都爱和玉清大师一起说笑,不特有趣,还得指点,增长见闻,有时还可得知未来之事。一听要出花样,巴不得应在自己身上,俱都高兴非常。英琼便领仙都二女等没见过的,略为引见,便即同行。
玉清大师与灵云姊妹同居一室。平时本和长一辈的人物在一起,一则谦恭,总以后辈自持,又和众弟子莫逆,每入中洞广堂之内,不多一会儿,便被众人请了出来,所以在外时多。众人行过灵云室侧,正要走进,大师笑道:“洞中无甚意思,不如往灵翠峰故址,不但新来诸道友便于观赏景致,而且相距仙厨又近,饮食方便。免得在洞中着袁星往来取送,外人看见,笑我们嘴馋,客未到齐,先自享受。”众人都被引得笑了起来。
于是且谈且行,陪了新来诸人一路观赏,往前走去。到了灵翠峰左近,寻了一个便于眺览的小峰顶上。玉清大师清点人数,除金蝉、英琼等主客十一人外,还有白云大师门下四女弟子,武当七女中的张、林、孔、石五人,五岳行者陈太真、陶钧、刘泉、俞允中、张琪,连自己共是二十六人。下余太元洞内外,还有十多个本门弟子,不是奉有职司,便是正在准备接班轮值,不曾随来。见那峰头只是一座高耸天半的小峰,顶上才只两丈方圆,人多地窄。便使仙法,双手往四外一推,峰顶石地便似地席一般往四外展开,立即大了数倍。英琼撮口一呼,袁星立即飞来。大师道:“此时原用不着你,既已叫来,那你就到仙厨告知裘、米二人,将本府仙酿连同果脯下酒之物,各取些来。郑八姑还在室内,我请客的东西,叫她带来好了。”
说罢,面向太元洞,用千里传音之法,低声说了几句。一会儿,便见郑八姑提一竹篮到来,笑对大师道:“我同灵云妹子还在等你回去,你却背了我们,来此领头作乐。他们几个正在兢兢业业,留心师长传呼,灵妹责任更重,如何会来?正好你也是虚邀,我代你把话转到就赶来了。”大师一手接过竹篮,笑道:“我也不是虚邀。他们虽不肯离开,少时却有事寻来,自应此时先约一声,虽然无关,人总周到些好。这已成了我的积习,有时连自己也觉多余,老改不了。其实哪一次都有一点缘故,并非有心送空人情哩。”边说,边将竹篮中鲜果取出。众人见那果实每个大约尺许,颜色碧绿,圆形六棱,看去皮薄鲜嫩。从未见过,笑问何名。
大师笑道:“此果名为桂府丹榴,乃金池异种。不知千万年前,在那北海尽头长夜岛上,长了一株。此岛位居地轴中心之下,离北极陷空岛还有二十九万三千余里,与小南极恰正相反。长夜漫漫,终古永无明时。尽管产了一株天府珍物,但那地方除此一株宝树,周围不足十丈之地,阴极阳生,发出奇亮的光华外,四面俱是玄霜黑气包围,比罡煞冰雪之阴还要厉害十倍,并更有千万年前别处已早绝种的毒龙猛兽,怪鸟妖鱼,生息其间。多半口喷毒烟烈火,长逾数十百丈。有的胁生八翼,齿牙如锯,身似坚钢,专由空中吸人脑髓。端的猛恶非常,凶危无比,此果不只好吃,且具轻身明目之功。真正修道人早已炼到轻身明目,吃了得益无多,却要犯上好些奇险,跋涉数十万里,才能到手。而那些恶物,又只在黑暗中互相残杀,以暴去暴,不能为害生灵。乐得由它们自生自灭,迟早同尽,不去招惹。知道此果的人又不多,因此永没听人去过。
“这次原是我由元江回来,便道往成都玉清观绕了一转,这一耽搁,便成巧遇。行经姑婆岭左近,忽然发现一个头陀驾风急遁,神情狼狈已极。我乍见,只知他是旁门中人,竟会看不出路道。又看出他受伤甚重,不能持久。一时好奇,暗中追随。追出五百多里,忽然狂吼一声,往下坠落。跟踪下去一看,人已死了九成,我用丹药勉强救醒。一问,他手上正提着这一筐东西,见我,竟似见了恩主一般,不住礼拜,愿将此果奉送,求我赐以兵解,我见此人虽生得丑陋,出身旁门,并不像别的邪恶一流。再四追问,才知什么险恶地方都有修道人的踪迹。他说长夜岛上,近百年间,有一散仙在彼修炼,出身也是左道,人却机智非常。自知天劫将临,不能避免,所习不正,保不定形神皆灭。
只有长夜岛深藏地轴之下,可以暂避。即或不能,也可以预将此岛地底穷阴罡煞之气,运用法术凝炼,以作抵御。仗着法术高强,率领两个爱徒,以三四年的岁月,费尽心力,备历险难,硬由许多奇险中冲进。到了此树之下,掘一地室,潜居修炼。一面准备抵御天劫,一面想将全岛恶物除去,积修外功。想俟劫后,重来中土,再觅名山,哪知天劫仍难避免,五月前依然降临。总算他防范周密,早打好万一之策。法力又高,更占岛上无穷地利。到了最后关头,一发千钧,万难幸免之际,说定由一个爱徒代他拼命抵御,少延时刻;一个便用飞刀将他杀死兵解。然后护着元灵,并带上这一篮珍果,仗他所传各种异宝,冲开玄霜罡气,逃出北海。师父转劫投生,门徒也另投门户,并嘱此果不可中途失去。
“到了这日,果然支持不住,二徒依言施为,总算尸骨虽变劫灰,兵解却告成功。二徒一同合力,也受了许多凶险,才得逃出。二徒一名程明诚,一名古正。不知自己运数也终,其师另有用心,不曾明言,一心还想另拜师父,修成正果。因是从小出家,随其师深山修炼,后便随往长夜岛,不知各派门径,也不知要此果何用。只知遵奉师命行事,带了这十几个丹榴,奔往各地名山,寻访未来师父。因闻峨眉、青城为宇内名山,神仙窟宅,先到灌县青城山转了一转。事前并还听人说起,矮叟朱真人在彼隐修。及至赶到金鞭崖,朱真人师徒已早离山来此,一路寻来。行近姑婆岭,劫数临头。
遇见西昆仑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风窝中妖孽血神子的门徒乌萨齐,看出他师弟兄二人身带宝物,强欲夺取,二人自是不服。妖孽师徒所炼,别是一种邪法,厉害非常,如何能敌。交手不多时,程明诚先为妖徒血影罩住,送了性命,并把程明诚从长夜岛带出来的宝物抢了去。古正总算见机得早,乘着妖徒向死人搜索之际,驾风遁走。就这样,妖徒仍放他不过,打了他一血影鞭。后来终于支持不住,毒发晕倒。妖鞭恶毒已极,他虽被我救醒,但是周身胀痛,口鼻奇腥,苦痛有甚于死。自知万难活命,再四哀求我,助他兵解。我想这里群仙云集,教祖和诸位师长前辈多具起死回生法力,妖法不难破解。那头陀又素无恶行,本意劝他暂忍须臾之苦,带来救治。他却坚持求我助他兵解,转劫之后,再加度化,并说竹篮之内有一无字柬帖,其师曾说如遇急难,字便现出。请我取看。我一找,果然篮底藏有一函,字已现出。
“原来他师父竟精习先天大衍神术,所有前因后果俱早算出。函中大意,是说他自幼好道,不合将路走错,误入旁门。一任平日留心戒备,无如所习不正,有时仍难免罪孽。收徒以后,尽管洗心革面,大劫将临,已难挽救。他虽费无数心力往长夜岛,并非是想完全免难,不过希冀以诚格天,免去形神俱灭而已。因是此行须人相助,自知不配收那有好根器的门人,特意选了一个孤苦贫薄的丐儿,及一个幼遭孤露,为一恶僧收养,日受魔难的小头陀做徒弟,使他们跟随自己受尽艰危辛苦。以他的苦心造就,于此生修积下根行,以备转世之后,再做师徒,同归正道。故意不与明言,令他们护住元灵,到了中土,自去寻师。等自己转劫,仍可重逢。实则是令二徒来此应劫,不特事俱前知,连二人所遇何人,均经算出。除这一篮十八枚珍果外,还附有一道灵符、四面回光神镜。少时便有应验,适才已经按人分交佩用。
“他那两个徒弟对师极为忠诚,心感师恩,原欲从殉,是他执意不许。二徒后又叩问日后休咎,何年师徒重逢。他说:‘你二人如有一死,不得独生。柬帖字迹如现,便是转动之时,可求所遇之人终始成全,连我也阴受其福。’二人只知奉命惟谨,全不计及师言好些不符。看完柬帖之言,方始恍然大悟,愈发非要兵解不可。我怜他心诚,知是定数,便不再勉强。说也真巧,刚使他兵解,便遇见一位老前辈,本是来此赴会的,听我一说,大是赞许。知我无暇分身,竟把元神要去,不辞跋涉,为他寻找好庐舍去了。
“此果我除孝敬家师和赠妙一夫人尝新,尚余十个在此。我闻这果皮薄如纸,一拍即裂成大瓣,外皮色如碧玉,内藏多颗质如荔实,色似火齐的无核朱实。未吃时,层层之间形如一朵瑶台莲花;吃到嘴里,作桂花香,凉滑脆腴,芳腾齿颊,甘美无与伦比。但未尝过,不知是与不是。”
李英琼笑道:“这丹榴真个碧鲜爱人,还没到口,我已闻见清香。再听大师一说,更想吃它了。”说时,大师已把六个丹榴放到峰顶大石之上,手指处,沙沙连声,全数开裂。每个六瓣,各现出一层层六角的榴子。每颗约有七八分大小,圆润如珠,色红如火,粒粒晶明,朱碧相映,鲜艳已极。众人各掰了一瓣,到口一尝,果然甘腴凉滑,齿颊流芳,质如荔枝,而脆美过之,玉液琼浆,未必胜此。纷纷赞妙不置。袁星适送酒脯到来,大师分了一瓣与它。又命它带两个去,一个给仙厨诸人尝新,一个分给芝仙、袁化和古神鸠等诸仙禽。金蝉道:“它们刚巧六份,还有那匹马儿呢?”朱文道:“芝仙吃不许多。这一个榴实不少,不会匀着吃,定要各吃一瓣么?”大师笑道:“蝉弟最疼芝仙、芝马,再带一瓣去吧。”袁星笑嘻嘻,接过自去。谢琳笑问道:“蝉哥哥,听说你那芝仙灵异,长得更是好玩。能给我们喊来开开眼么?”金蝉见她也随石生叫蝉哥哥,忙道:“姊姊得道多年,怎能如此称呼?太不敢当了。”谢琳道:“得道不论年久,蝉哥累世修为,总算起来,焉知不比我长?真要比时,我还没有蝉哥哥高呢。你只说芝仙能令我姊妹见识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