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听出啸声有异之处,童心稚气,还恐那熊腿快,见人惊走,难于追获。互相低道一声:“快追!”一同冒失走去。野地不大,对面一片树林。二女追出不远,那熊已亡命一般跑进林去。二女接连几纵,便已赶到。身刚闯进林内,眼前倏地一花,只听一声极熟的惨叫,那熊已被人一长鞭打倒在地。立定一看,林内也是一片空地。当中一块青石,石旁生着一堆火,凌空悬着几块兽肉,焦香四溢,两个装束奇特的道童正在持肉大嚼。身侧倒着几只肥鹿,腿、脊上肉已被割去,尚不曾死,各在惨哼挣命。另一道童手持长鞭,正朝黑熊打去,怪声怒喝:“你怎这时才来,又弄回一只死的?”那熊爪中死鹿已在倒跌时甩落,方在痛极喊得一句:“大仙饶命!”一眼望见二女闯进,忽然一声惊叫,便已晕死过去。
二女刚刚听出那熊口吐人言,是个熟人,心中一惊。三道童已全望见二女,同时嘻笑,面容狞厉,越显凶丑。二女虽知不妙,但又不舍就逃。方一迟疑,内中一个已发话道:“难得荒山之中,竟有这样美女送上门来受用。师兄,你我各人分享如何?”另一个道:“师父知道,如何得了?还是捉回献上的好。”瑶仙听出口气不对,又见三人相貌诡异,烧肉空悬火上,旁边死鹿狼藉,不下十只。虽还断不定黑熊是否那人幻化,如此惨毒,分明是妖邪一流。见他只说不动,心想先下手为强,暗朝绛雪一递眼色,竟欲骤出不意,先将三妖童用毒箭射死,查看那熊是否是人,再作计较。乘着三人无备之际,手扬处,毒弩连珠射出。三妖童竟似未觉,方料能中。
持鞭打熊的一个忽然一声狞笑,手指处,眼看那箭快要射中,忽然凭空撞落地上。绛雪箭发稍后,见状大惊,忙喊:“这是妖怪,姊姊还不快跑!”一句话把瑶仙提醒,随了绛雪,一面拔刀,纵起便逃。刚一回身,猛见来路上那片高崖迎面飞来,似要压到顶上,心中害怕。再往侧看,左有烈火,右有洪波,无法遁走,再一回顾,见三妖童仍然坐立原处未动,齐声怪笑道:“美人,你们决跑不脱,乖乖过来顺从我们,包你们受用快活。”二女自知难逃,情急无奈,方要横刀自刎,猛瞥见地上黑熊业已回醒,暗朝自己将前爪连摆;一面伸爪从怀中取出一物,晃了两晃。微一揣测停顿之间,刀弩忽然脱手向对面飞去。吃一妖童伸手接住,笑道:“美人,你们想死,我怎舍得?再不乖乖过来,我们自己下手,扫了兴趣,就要吃苦了。”
话刚说完,猛听空中有人暴喝道:“该死的业障!竟敢犯我家规,背师行事么?”三妖童立即面如土色,跪伏在地。二女方庆有了生机,忽然一阵阴风,一个寒噤打过,身便凌空悬起。顷刻落地,睁眼一看,已经换了一个境界。存身所在是一个亩许方圆的石洞,当中一个石座上坐着一个瘦长青脸、突眼鹰鼻的道人。座旁有两个短石幢,上首两支粗如人臂的大蜡烛,光焰强烈,照得合洞通明、左右侍立着三个妖徒,年纪虽有长幼,却是一律道童打扮,个个横眉竖目,满脸戾气,凶恶非常。地面满铺锦茵,其余陈设也颇华丽。先见的三妖童已经伏跪地上,不住哀声求告。自己和绛雪,就在道人身侧立定。其徒如此,其师可知。既将自己摄回,料非善地。
无奈妖人精通法术,适才只听声音,人还未见,便被摄来,想逃想死恐俱无用。那黑熊情形更令人悬心。身落人手,只有听天由命,相机应付,反倒胆壮起来。正寻思间,中坐妖道忽朝三妖童狞笑道:“你们才脱皮毛几年,便想背我妄为,岂非找死?如今真赃实犯,还有何说?谁起的意?这两女何处弄来?快说实话,我好分别处治。”三妖童看出妖道全没丝毫怜惜,吓得浑身抖战,只将头连叩,不敢出声。妖道笑道:“照此看来,你这三个孽畜都是安心背叛了。这倒省事,不用我再问口供了。”说罢,目闪凶光,青森森一张丑脸倏地往下一沉,怒喝:“申武将我旗、剑和他们原披的皮毛取来,先按我家规从重处治之后,如法施为。”上首一个妖童立即应诺,往座后石坡上面小门内跑去。
那首先起意想要霸占二女的一个,自知再不抢在前头强辩,决无幸理,首先急喊道:“师父且慢下手,容弟子从实禀告。”妖道冷笑道:“翟度,众弟子中,你和申武最得我的器重,居然也敢叛我?如有半句虚言,莫怨师父狠毒。”说时,申武已经背插小幡,左手拿长剑,右手拿蟒鞭走来。那名字叫翟度的妖童赶紧答道:“弟子等三人带了新收兽奴出猎鹿肾,与师父下酒,因见鹿肉肥嫩,便割了些在林中生火烤吃。已经割了五条鹿肾,想再得一条便回,命兽奴独往搜寻。去了好一会儿,连催两次才回,偏又弄回一只死公鹿。
那鹿脊肉要生割吃才味鲜,他擒鹿有师父传的法术,只要见到便能生擒回来。起初弟子等割鹿肉时,他竟把头偏开不看,好似嫌那鹿死得太惨,所以预先将鹿打死,再行抱回。这样假仁假义,异日怎配做师父的徒弟?谈飞看他可恶,刚拿鞭打他,这两美女忽然跑来。谈飞和屠三彪商量,要瞒了师父,寻一山洞藏起,得空便往取乐。弟子再三劝说,师父神目如电,决瞒不过,还是擒回献上,听师父发落的好。正在商量,这两美女竟用弩箭射人,没射中想逃,吃弟子行法阻住。又想回刀自杀,也吃夺过,师父就驾到了。此是实情,如有虚言,甘受加重处罚。”边说,边拿眼望着旁立的申武,似有求助之意。
话才住口,谈、屠二妖童听他诿罪于人,尤其谈飞素常畏师如虎,是首先劝阻之人,各自情急,刚喊得一声:“冤枉呀!”申武和翟度在妖徒中性最凶残,平日同恶相济,交情最深,上来便看出师父意有偏向,所以问供分别首从。翟度一说,妖道面色稍转,更知有了生机,乐得相劝。明知所说不实不尽,居心袒护。见谈、屠二妖童极口喊冤,如何肯容他们分辩,没头没脸,扬手先是几鞭打下,然后厉声喝道:“我侍师父祭炼仙法,刚下法台,不久便得兽奴摇晃法牌,传警告急。师父疼爱徒弟,恩重如山,因你三人没有告急,反是兽奴传警,还当你们遇甚仇敌失陷,连忙赶去。谁知竟敢背叛师尊,隐藏美人。师父到时,正听你两个在调戏美女,招手唤她们过去。
翟师兄面带愁容,坐在那里,分明因你们两个人法术是他代师父传授,平时情分太深,不忍举发。又恐师父明察如神,日后连累到他,故此为难。师父和我俱曾耳闻目睹,还敢说冤枉么?”说罢,见妖道没有拦阻,乘机又是刷刷刷十几蟒鞭。二妖童疼得满地乱滚,气喘不出,心胆皆裂,哪里还能开口。其实谈飞并未开言,因是打完黑熊便立向翟、屠二人身侧,本心还想劝阻,不料申武硬把他与屠三彪拉在一起。翟度刁猾凶顽,尽管首先起意,一见谈飞胆怯,便留了一份心,把话收住,准备二女如顺己意便以大师兄身份,分一个与二人共乐,自己却吃独食,硬占一个。二人如若胆小,便割爱献回讨好,日后再打主意向师父明求,一样有望。色迷心窍,正打主意,没有开口,妖道便率申武赶到,一齐摄回。这时一听,竟是黑熊闹鬼,暗中破坏,不禁痛恨。
妖道虽然御下残酷,因翟度是大徒弟,又性情相近,平日最为得用,本就有了两分宽容。吃申、翟二妖徒一说一打,再想起适才眼见之事,本就耳软信谗,立为所愚。凶眉扬处,厉声喝道:“翟度虽未叛师,知情不举,还不如那新收的兽奴萧玉。申武可将他吊起,打他四十蟒鞭。再将屠、谈二孽畜依法施刑之后,重披皮毛,再服三年苦役。如不服罪,即受炼魂之诛,永世不得超生。”屠、谈二妖徒先前还想忍痛求恕,及听到末两句,再一多口求告,不但不能减罪,反而生魂要被妖道收去,永受苦难。知道妖道凶残,哪里还敢分辩。枉自冤忿填膺,暗中切齿,心魂皆颤,只做声不得。
申武领命,装模作样转过身去,先朝翟度厉声喝道:“我代师父行刑,须怨不得我。”翟度诺诺连声,先向妖道谢了师恩,然后立起退到洞的中央。洞顶原有两根带链铁环,由上悬下。翟度轻轻一纵,便到了上面,双足套入环里,头下脚上,凌空悬着。申武随拔背幡,口诵妖咒,朝上指了两指,翟度全身衣服立即全光。那两铁环也由大而小,紧束腿腕之内。申武暴喝一声,扬起蟒鞭就打。这还是妖道处治门徒最轻微的刑法,旁观已是惊心。鞭系蟒尾制成,甚是厉害,一打下去,立即紫肿拱起。翟度只管惨声高叫,申武依旧扬鞭乱打。一会儿四十下打过,翟度已经血肉横飞,晕死过去。申武跪禀用刑完毕。妖道吩咐拖向后洞,任其自醒,不许徇情取药医治,以戒下次。
二女方觉稍出恶气,申武又在厉喝:“你两个孽畜,还用人服侍么?”屠、谈二人知难躲脱,适才凶焰已全消尽,宛如待死之畜,眼含痛泪,照样向上谢师恩,战兢兢走到环下,稍慢得一慢,便各着了两蟒鞭,吓得惨叫连声,连跌带滚,纵到上面,各把双足投向一环以内。申武将幡一指,环缩更紧,二人立似杀猪般惨叫起来。申武怒骂:“脓包孽畜,也配在师父门下。”边喝边打。每打晕过去,申武将幡一指,便即还醒,醒后又打。约打了百十下,死后还魂好几次。二女见此惨毒,自是暗中称快。谁知打完放下,还有花样。二人放下时,已是皮糟肉烂,周身紫肿,俯伏地上,不住惨哼,哀告:“师父大发鸿恩,就这样变畜生吧。”妖道坐在上面,喜滋滋斜睨二女,连话也未应。申武已从身畔取出两妖符。
另外还有两个矮妖童,早取来一狼一豹两张兽皮,旁立相侍。申武又用剑尖挑起两符,张口喷出一股碧焰。符便化为两幢绿火,各将二人笼罩,随即立起。眼看身上肌肉全数平复如初,和未受伤时一样。二人反倒牙齿作对儿厮颤,格外害怕起来。一会儿绿火消去。申武念念有词,将幡一指,便有无数火针飞起,朝二人身上撒下,钉满全身。约有半盏茶时,火针飞回,随着针眼往外直流鲜血,晃眼成了一个血人,从头到脚不见一丝白肉。先还面色惨变,咬牙忍受。血出以后,终于忍受不住,往后便倒。两矮妖童早抢向二人身后,张开兽皮等候,未容倒地,纵身迎上,接住由后朝前一包。跟着朝每人背上一脚踹去,趴跌在地。申武持幡一阵乱划,兽皮逐渐合拢,将二人全身包没,合成整个,化为一狼一豹,死在地上。由二矮妖童抓住尾巴,倒拖出去。
二女因恨妖童刺骨,觉其孽由自作,死不足惜。及等事完,二人化身为兽,忽悟所见黑熊实是人所变,心中方一急痛。妖道忽喊:“唤两少女近前问话。”二女知道害怕无用,一鼓勇气,不等招呼,便不约而同,双双走上前去,朝妖道拜了一拜,齐问道:“我二人都是俗女凡人,仙人将我们带到此地,有何见教?”妖道本爱二女美貌,又见是上好资质,也不细问来历,开口便问二女愿入门下不愿。绛雪性较瑶仙还要刚烈,首先抗声答道:“大仙师徒俱是男子,我等俱是女流,彼此都有不便。况且我姊妹原因父母双亡,被仇家逼迫,逃将出来,原意往四川投亲,本无出家之心。大仙要我们这无知凡女有何用处?即令勉强拜师,也难领悟玄机。但求将我二人释放,感恩不尽。”妖道闻言,只把丑脸一沉,旋又笑问瑶仙:“你呢?”瑶仙自从逃出,日久饱历险阻之余,渐生悔心;又见妖道师徒都是极恶穷凶一流,一双鬼眼不时斜望自己,洞中并无女子,强掳到此,定有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