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山脉自陆地伸入海中,若从高空俯瞰,便似一片窄长的绿叶漂浮水面。中央山脊似叶之主脉,两旁一道道分支山脉斜伸入海,如叶之支脉。
山脉中段有一支脉,山不高,无名。林木茂密,不时传出兽吼禽鸣之声。十余人正于林中疾步穿行,多是猎户装扮,着兽皮衣裙,带着兵器。身上或多或少佩戴着饰物,或头插翎羽,或鼻耳坠环,或颈带圈,手、腰、腿处亦然。若细细看去,一行无不奇形怪状。
比如前起第二人,身形匀称,鼻子是鼻子脸是脸,倒也寻常;然那双耳委实无法称作人耳、甚至猪耳,竟如瀑布般自头两侧垂下拖地,奔行之间晃晃荡荡、扫地拖行,甚是碍事。以致那人不得不双手后背,将双耳拢至背后,便如批了件斗篷。
正行进间,前方忽传来一阵狗吠之声。大耳人将手松开,左耳一动,甩起搭上右肩,将头面覆盖。队列居中一人低声道:“如何?”那人面呈草绿色,身躯呈圆筒状似树干,除头脸颈外,全身竟似覆满树皮;斜背一弓,较寻常之弓大出一倍;背插数支长箭,木杆,前端嵌锐利尖石;两腰各跨一石刀,右手持长木柄石铲。
大耳人左耳复位,边行边道:“队长,它们已在一里外停住,那处似另有野兽。”树皮人道:“是八只没错?”大耳人道:“没错。”树皮人道:“加速前行!”
一行奔出不多远,忽听前方有声音叫道:“什么人?”大耳人道:“狗鼻子果然灵敏!”树皮人喝道:“犬怪,有种便别逃,见个高下!”一挥手,众人再提速前冲。
不多时,众人透过枝叶,可见前方林中有小片空地。数人奔行间张弓搭箭,树皮人忽惊喜叫道:“并逢羊!”众人齐“啊”了一声。树皮人低声道:“不要犬怪,要羊!将犬怪驱走即可,莫要因小失大,叫那羊趁乱逃走。”
众人自林中蹿出,来至空地边沿。空地中有八只怪物,分四对,呈扇形展开。每对两怪,一上一下,身形大小与平常人相当。
下方之怪四肢着地,狗身,棕毛,狗腿粗壮,狗爪尖利,却生了一副男人的头面,面上毛发亦盛,应是公犬怪。
其上骑坐一怪则为人身,虎皮紧裹,凹凸有致,应是女身。小腿、上臂裸露,光洁白皙,左手持石锤、右手持石刀。却生了个狗头,鼻大而长,鼻孔外翻,似小喇叭,獠牙尖利,目射凶光。当是母犬怪。
犬怪前方约五丈处有棵大树,枝叶茂盛。树下一物生得亦怪,便如两只绵羊将臀尾斩去、拼在一处。毛色雪白,四足,两端各有一羊头,一大一小,中央体躯上有一空洞、拳头大小。虽强敌当前,那并逢羊却紧闭双眼,不动如山。
树皮人喝道:“犬怪速速离去!今日我等只取并逢羊,便绕过尔等性命。”一男头狗身的公犬怪吼道:“少胡吹大气!你是头领?我们过两招,输者滚蛋!”
“如你所愿!”树皮人哈哈一笑,跨前一步,持铲而立,如山停岳峙,喝一声“来!”
那对犬怪飞身前扑,疾风起,落叶卷起草弯腰;待扑至对手身前,上方母犬“汪”一声,举锤“呜”地搂头砸下。
树皮人不慌不忙,移步侧身避其锋,双膀叫力,石铲直捅下方公犬怪,带起一阵风声。
上方母犬怪不待锤势用老,双腿猛一夹,竟带着下方公犬怪空中转身,锤头顺势直扫石铲。
谁知树皮人竟似早已料到此招,那一捅竟是虚招,便在锤、铲眼见要相撞之际,铲竟往下一沉,避过那锤。此时下方公犬怪将将转过,那铲便径奔其面门而去。
好个母犬怪!猛然将腿一分,身形竟由锤带动往一侧飞去;下方公犬怪空中猛伸前爪,如人手一般,死死攥住石铲后沿,后腿落地。
树皮人将铲往前急退,公犬怪后腿蹬地,前爪松了铲,往一侧窜去。此时空中那母犬怪将将落地,奔来与公犬怪会合,跃身骑上。
公犬怪见对方乃是劲敌,又有十余帮手,知讨不了好,喝一声:“我们走!”四对犬怪倒退着进入林中,隐没不见。
片刻后,大耳人道:“走远了。队长,我们抓羊?”树皮人摇头道:“它正生小羊,不可妄动!先围起来。”
众人正要行动,忽听“咩”一声,那羊大头上之嘴一张,竟吐出一雪白的小绵羊来,单头,约尺长。树皮人大喜,喝一声:“上!”
众人急奔上前,孰料并逢羊身后大树上忽吹出一阵风来,腥臭无比。树皮人大惊道:“屏息!退后!”众人急忙后撤,却见树上吊下两兽,一兽将一根不长的粗木棍插入并逢羊体躯上那空洞,另一兽抓住另一端,竟将并逢羊吊起往一侧树林上空飞去。
此时众人才将那两物看分明:蛇身,豹纹,鸟翼,雕爪;长约五尺,双翼展开约六尺。树皮人叫道:“是化蛇!”大耳人道:“将它射下?”
“不可!射下化蛇不难,然并逢羊必然坠下,它脆弱得很,若是摔死,我们前功尽弃。化蛇飞不太远..”树皮人伸指点几人道,“我们几人追击,大耳领其余人将那小羊带上,随后赶来。”
化蛇于树林上方飞行,树皮人等在下方林中追赶。一追一逃约有五里之地,其余几人被远远甩在后面。树皮人见化蛇速度减缓,喜道:“它已体力不支!”
就在此时,化蛇前方林中忽闪电般射出两箭,正中化蛇七寸。化蛇哀鸣一声,往下坠落;雕爪无力松开,任并逢羊带着木棍亦往下坠去。林中飞出两人,恰巧抓住木根两端,再将并逢羊吊起,往下降落。那两人为人形,然鸟头尖嘴,全身覆盖羽毛,背生双翅。
“什么人?”树皮人怒喝一声,往并逢羊降落之处急奔而去,数息便至。见是一片狭长空地,场中十余人亦是猎户装扮、各戴饰物,生得五花八门,将并逢羊围在林边。
树皮人将石铲戳立于地,抱拳道:“树雄见过各位好汉。我们追踪这并逢羊数里之遥,眼见化蛇力尽,便要得手,各位横刀杀出,是何道理?”
那群人中步出一人,树雄不由眉头一皱。那人下身再寻常不过,上身却不寻常,竟生有三头六臂:一头略大,面朝前;左右肩上另各扛一头,各朝左右;左右两头容貌酷肖,却与正面之头迥异。从肩往下,左右各生三臂,凑成三双,有长有短;下方四臂中攥着石斧、石刀等四样兵器。
那人将最上方之双手一拱道:“林杰见过各位好汉。我们在此守候并逢羊多时,怎是横刀杀出?”他说话之时,中间头上之嘴启合,左右头上之嘴不动。
“林杰兄怎知那羊定会经过此处?”树雄微微一哂。
林杰伸手一指。树雄顺他手指方向看去,见不远处立有一人,唯额头中央单生一目。那人将头一扭,左耳之上亦生一目。
树雄心知,此人乃明族或曰五目人,头部前后左右及头顶各生一目,眼力极佳;并逢羊被化蛇吊至树林上空飞行,恐难逃此人之眼。遂道:“并逢羊在林中之时,已被我们堵截;此后方被化蛇吊起上空飞逃。”
林杰微微一笑:“若说昨日我们便已见到此羊,一路追踪而来,树雄兄可相信?山中之猎物莫非谁先看到,便该归谁所得?”树雄道:“我们若不追捕此羊,它怎会逃到此处,又怎会落入你们之手?”——“你们若早将此羊拿下,它又怎会落入我们之手?”——“你们若不横刀杀出,此羊现下定已落入我们之手!”
正斗嘴间,大耳人等另几名伙伴赶将过来,聚在树雄左右。林杰的同伴亦立于其两侧,只留两人看守并逢羊。那两人均在林边背对着众人而坐,其中一人将腿伸入林中。
林杰笑道:“依山民狩猎规矩,若你们已伤了化蛇或并逢羊,我们自不宜出手;但几兽丝毫无损,既已落入我们之网,怎能不出手拿下?你们若不服,尽管划下道来,我们接着便是!”
双方对面怒目而视,剑拔弩张。树雄默思片刻,道:“所谓规矩,不外是谁的拳头大,谁便说了算。我们追踪并逢羊半日,竟被你们擒去,总须有个说法。但并逢羊虽好,你我双方若为它拼斗,却也不值。山民狩猎,兽爪下讨生活,本就不易,倘再因些许争执流血丧命,如何忍心?在下之意,不如文比一番,哪方胜了便得并逢羊;哪方输了便得小羊与化蛇之尸。”
“此说虽不在理,然看树雄兄是条好汉子,我应下。”林杰沉吟道,“怎生比法?”
树雄伸手一指狭长空地尽头:“林杰兄可见到那高坡上的大树?”那处有一五丈高的土坡,距此约三里,其上矗立一颗大树,坠满红色果子,颇为显眼。
林杰点头。树雄续道:“你我各叫一人,奔至那高坡摘下一颗红果,谁先返回便算胜出,这是第一场。此后双方各出两题,五战三胜,然一人只可出场一次,如何?”
“就依树雄兄。”林杰说着,持石刀在地面划一横线,“站于此线之后出发,返回时谁先睬上此线便胜。”
树雄身侧走出一壮汉,站于横线后。他是人不假,却生了一双马腿,腿上生长毛,有蹄。自背上抽出一根马鞭似的物事,握在手中,嘿嘿一笑。
林杰方看守并逢羊之一人立起身来,却叫树雄等吓了一跳。那人本将腿伸入林中,背对众人而坐,这一起身,人便排开枝叶到了林中。腿被枝叶挡住看不真切,头、手、身、大腿根则露在树林上空,便如飞上了树一般。
他转身跨一步出了林子,再迈一步便到了横线后。树雄等看得分明,这人便似地上立根长木杆,杆上站个人。
原来,这人生的是一双人腿不错,然臀巨如磨盘、脚大似蒲扇,这还不算,那腿竟足有五丈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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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慎民(“民”亦可称“人”或“族”,下同):身躯似树干,皆工射,善战。族中有树名雄常,树皮柔而韧,其人喜以树皮制衣,覆盖全身,只露头颈。偶有天生树皮覆身者,则寿悠长,一生爱晒日头,只食泥土。
聪族:亦名大耳人,听觉敏锐。耳最小者如蒲扇;大者垂地,白日当扫帚,寝时一耳为席、一耳为衾。
并逢羊:..以小头之嘴食草,以大头之嘴生小羊,每日可生三羊。
羽人:人身而头似鸟,身覆羽毛,背生双翅,双腿细,足如鸟爪,可空中飞行。
修股民:亦名长腿人,成年之人腿长多可达四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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