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看着两只蝶蛹,一时摸不着头脑。喜鹊叫道:“收起来,收起来,它日后又会变作蝴蝶。”重华便小心翼翼将蝶蛹取下,装入手臂蛇皮之中。再看那当康,却又犯了愁。
倘将它留在此处,却不知会几时醒来,若被怪兽吃了可不是白忙乎一场?若留下陪它,那班兆兽一旦去而复返,却又大大不妙。煞是怪哉,自己为何总打不着那軨軨?
救猪救到底。重华无奈,挣扎着背起当康,蹒跚望西北而行。当康看似不大,却极重,足有千斤。重华背着,莫说羽步、小羽步亦迈不开。
行了数里,重华听呼噜声停下,心头一喜。忙扭头看时,当康仍闭着双眼,呼噜声又起。
重华累得够呛,便将当康放下,原地歇息一阵,再背当康前行。行了一程,重明鸟忽叫道:“我见它睁眼了。”重华扭头,却见当康仍紧闭双眼,便道:“没看错?”
“我们怎会看错!它定是在装睡!”重明鸟叫道,“你将它拖着走,看它醒是不醒!”
重华将信将疑,将当康放下,拖地而行。果然,当康睁开眼,叫了数声。重明鸟叫道:“有人背着自然舒坦,这猪倒会享福!”
重华将当康前腿放下,当康只得爬起。重华指指林中,道:“你快寻个地方躲起来,莫让那些怪兽再见到你!”
当康似乎懂了,大点猪头。重华见它点头,便挥挥手,迈步前行。孰知身后“当康当康”叫声响起,当康竟跟了来。
“你要跟我走?”重华停步转身,指指自己。
当康连连摇晃猪头。重华摸不着头脑,转身前行。当康再跟上。重华心下生出喜悦之意:“你想跟着便跟着吧。”重明鸟载着喜鹊飞下,降于当康身上。当康叫了数声,显是不满。重明鸟不理。当康无奈,负着四鸟前行。
当康行得慢,较它与犰狳争斗时慢了数成。重华便折根树棍,边行边琢磨演练他新悟的棍招。
一人几兽悠然而行,数日后终于出了深山密林,来至一片丘陵地带。不远处是一座方形的小城,四面均是城墙,城外亦建有颇多房屋,想来便是遥山邑。
重华少年心性,想去邑中看看;重明鸟与喜鹊更为踊跃;当康不知是甚心思。重华便领着当康向邑城行去,叫四鸟再飞上高空跟随。
行出一程,便上了一条三丈宽的大道。重华叫“小娃”去往眼内,已看清大道尽头便是邑城之门,城楼上插数面旗幡,绘着牛兔交杂的怪兽;城门上方刻“遥山邑”三个大字,其下“南门”二字略小。
其时尚是清晨,道上不见人影。两旁是些商铺民居,皆紧闭门户。重华见邑门尚未开启,便放缓了脚步。正行走间,忽瞥见左侧两木屋间的泥地上放着个竹篮,篮内躺一小娃。
重华行至竹篮前,见那娃子用兽皮包裹,只露出张小脸,正闭眼熟睡。重华见过村中人新生的小娃,知这娃子出生没几日。暗想:“娃子怎放在这?他爹娘呢?..我看着点,莫叫野兽叼走了。”便蹲在竹篮旁边,当康在他身后一趴,就地歇息;四鸟亦飞了下来。
不多时,大道上一中年男子匆匆行过,生着双兔耳。重华忙追上道:“阿叔,那篮子里的小娃是你家的么?”
“小娃?”那男子一愣,忙又喜道,“是我的娃子不错!”
重华领那男子行至竹篮边,男子将小娃身上所裹兽皮掀开,面色一变道:“是个残废男娃,我要他有甚用!”转身便走。重华忙道:“不是你家娃子么,阿叔怎走了?”那男子头也不回:“认错了,不是我家娃。”重华无奈,回至竹篮前,将兽皮轻轻裹好。
这娃子生了一头两臂两腿,与重华一般。重华想起那世子道力人残废便是这般,不由心生怜意。
又过了一阵,重华听得“吱呀”一声,行出看时,见右侧屋门开启,打里面走出一中年妇人和一少女,均头生牛角。他忙上前道:“阿婶,那篮子里的小娃是你家的么?”
“小娃?”妇人一蹙眉,“我家有几个娃,不要!”
“不要?”重华挠挠头,“那是不是你家娃?”
“你不是卖娃子的?”妇人似觉有所误会,“带我去看看。”
三人行至竹篮前,妇人掀开小娃身上兽皮:“这娃子打哪来的?”
重华道:“我方才正行路,见这放了个竹篮,娃子躺在篮里。我怕他被野兽叼走,便在这守着。”
“这哪会有野兽!你守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一直不见他爹娘来。”
“你不用守了。是他爹娘不要了,丢在这里的。”
“不要?为甚?”重华奇道。
“这皮子是最劣等的兽皮,他家家境极差。娃子没牛角、没兔耳,跟你一般是个残废,又是个男娃,他爹娘养了作甚?”
“男娃大了能干活,为甚反不如女娃?”重华不解。
“一个残废能做甚活?若是女娃,养大了便可卖给..说了你也不懂。再有便是像你这般长大了不好找婆姨的,买回去养大当婆姨。”
重华确实不懂,挠挠头:“那这小娃怎办?”
“就放在这呗。”妇人道,“若是遇上家境宽裕的好心人,指不定便将他抱回去养了。”
重华“哦”一声:“若是没遇上呢?”
“那便饿死了。”妇人面色有些不豫,“该杀的,放哪不好,偏放到我家旁边!娃子,你帮我把这篮子拎到别处去!”
那小娃忽“哇哇”啼哭出声,双眼半眯,小嘴轻轻努动,小身子微微乱扭。
“小娃饿了,要吃奶!”妇人看一眼道。
重华看看妇人前胸,嗫嚅道:“阿婶,你..你..?”
妇人咯咯大笑:“不想你这娃子竟人小鬼大!阿婶早断奶了。”
“断奶?”
“娃儿长大,不吃奶了,阿婶便不再产奶了,再吃也吃不出。你爹娘没教你?”
重华摇摇头,暗想:“原来并非阿婶都有奶!我久不吃奶,娘恐怕也断奶了。”又将眼光直盯盯看向那少女胸前的鼓包,道:“那..那阿姐呢?”
少女面色一红,啐一声,跑了。妇人笑弯了腰,喘着道:“你这娃子..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充愣?”见重华满脸茫然,便道:“她还没生娃,哪来的奶?”
“要生娃才有奶么?”重华虚心求教。
“那是自然!”
重华呆了呆:共工没生娃,自然没奶,与她生得好看没甚干系!
小娃哭得更响亮。重华有些急了:“他阿娘怎还不来?没人喂奶,这可怎办?”
“还能怎办?”妇人嗤道,“他娘若能回来,便不会将他丢了。哭哭啼啼真烦人,娃子给我把这竹篮拎到别处去!”
重华心里莫名一痛,想起丑妹娘来。薄板龙曾道,他初到海中时饿得啼哭,亏得丑妹喂奶,才活了下来。
“阿婶,你可知哪家阿婶有奶?”重华将篮子提了起来。
妇人一愣,指指巷子尽头,“当头有户人家,你去问问。”
重华谢过,丢了树棍,抱起篮子往前行去,他怕篮子断了。当康与几鸟跟随在后。
当头是一间茅草屋,破破烂烂,老远便听到小娃的啼哭声。重华上前轻叩柴扉,叫道:“阿婶!”
屋门打开,一妇人行出问道:“大娃子,你找谁?”妇人二十余岁,身形瘦小,面容憔悴。头生兔耳,却甚短小。身着兽皮衣裙,皮质与竹篮中小娃所覆兽皮相似。
“阿婶,你..这娃儿想吃奶?”重华讷讷道。
妇人一愣,看见重华手中的竹篮,明白过来,道:“这是你的娃?恁地小便能生娃?嗯,生得真有几分像你!”
“像我?”重华看看小娃,“看不出。”又摇头道,“这不是我的娃,我刚从山里下来,在道边拾到的。”
“可怜的娃儿!”妇人叹一声,把篮中小娃抱出,解开上衣,将****塞到小娃嘴边,小娃一口叼住,使劲吸吮。
妇人那双***耷拉着,已显干瘪,与重华所见共工、美女吞象蛇、尖嗓人祖母等别如天渊,穷苦人家哪来丽色!
然重华却看得痴了,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虽不好看,却有奶水!小娃嘴边溢出少许浅白的汁液。他又想起丑妹娘来。
小娃刚出生没几日,想来食量不大、体力亦差,吮了一阵便心满意足睡去。妇人将小娃轻轻放回竹篮,系上衣衫,没见到重华灼灼的目光。
重华也想吃,一了夙愿,然实在说不出口,只因妇人已喂了小娃。
妇人道:“大娃子,你家住哪?能养这小娃么?”重华道:“我家离这好几千里呢。我是路过这,要往北去寻智人。”
“智人?没听过。那你抱着娃儿作甚?”
“我再去那等他爹娘。”
“他爹娘不会再要他了。”妇人直摇头。
“那怎生是好?”重华慌了神。
“你还放回那去吧。若是好心人可怜抱了回去,娃儿还有个活路。若是..唉!”妇人轻轻一叹。
重华谢过妇人,将竹篮抱回原处。可直等到晌午,果不见娃儿爹娘来寻。倒有数名路人询问,然见小娃是个残废男娃,均摇摇头离去。
小娃又饿了,要吃奶。重华只得再将他抱回那茅草屋。妇人喂完奶,重华问道:“阿婶,你家能养这娃儿么?”
妇人摇摇头:“我和娃他爹都是残疾..”重华奇道:“阿婶不是有兔耳么?”
“可我兔耳短小,娃他爹牛角也短小。生计本就艰难,又一下生了两个娃。”妇人指指屋内,“如何还能养活这娃儿?”
重华早已看到,屋内尚有两个光腚小娃,亦是嗷嗷待哺。
妇人又劝道:“大娃子,你就把这娃儿放回原处,任他生死吧!”
重华摇摇头。这娃子是个残废,又被父母丢弃,与自己何其相似!他忽想起薄板龙曾告诉他的一句话来,那是丑妹娘说的。
“我要将这小孩养大!”重华毅然叫道。
妇人叹口气:“你还是个大娃子,怎地养他?你若不忍心,就去邑内看看,能找到好心人家收养不能。邑城外住的多是穷苦人家,多养个..别人家的残废男娃,怕没人愿意。”
“多谢阿婶。”重华想想在理,便抱起竹篮,往邑城内奔去。当康跟在身后,跑得呼呼直喘。四鸟见道上人多,便飞在高空。
邑城门口有人盘查,重华入内却无人理会——一看便是个赶猪送往大户人家的穷家娃子,虽然那猪有些特别。四鸟自城门上空飞入。
重华随意选一方向,挨家挨户打问,看有无人家愿收养小娃。见那小娃是个残废男娃,便人人摆手。
问了两个时辰,重华仍未能将小娃送出,却对邑中情形略有所知。遥山邑是牛角人的一支——牛兔人的邑城,邑内外居民十余万。牛兔人部落不大,只有一个氏族,便称遥山氏。邑外所住为最下层穷苦人,邑中略分外、中、内三层,外城所住为平民,中城所住为富户,邑中央内城则是实力最强的若干家族。三层间并无城墙,只有邑兵巡逻看守,平素白日不禁出入。
重华想想,问明方向,径奔邑中央而去。待他赶至邑中央一条大街时,已是日落时分。街宽七丈,两旁商铺林立,繁荣景象较洞中集又胜出太多。
正行至一食馆门前,篮中小娃忽又“哇哇”啼哭,饿了要吃奶!重华忙抱着篮子行入食馆,馆内已有些客人。
一头生牛角的青年疾步上前,道:“大娃子,我们不买猪!”重华讪讪道:“我不卖猪。你们这有奶么?”青年看看竹篮里的娃子,不悦道:“这是食馆,哪会有奶?”
重华一眼扫过,见馆内有两名十四五岁的少女颠来跑去,却没有阿婶。便道:“那两位阿姐生过娃么?”青年怒道:“她们还未成亲,生甚娃?莫捣乱,快出去!”便将重华往外推去。
重华无奈,只得出了馆门。不防一辆大车疾驰而至,停在门外,险些撞个正着。车厢一丈宽、两丈长;车前四匹鹿蜀;赶车的是一彪形大汉,面色黝黑,头生牛角。
那大汉扬鞭便抽,嘴中大声斥道:“残废娃子,走路不长眼睛!”
重华岂会被他抽着,轻轻闪过。娃儿本在啼哭,却似被大汉吼声吓住,止了哭。
大汉“咦”一声,正欲再抽,忽听车内一女声道:“黑牛,怎地回事?”
那女声入耳,重华大喜,忙展羽步行至车厢旁,讷讷问道:“阿婶,你..你有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