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每日每日的重复,虽说不是噩梦,却总能将他惊醒。
梦里,是前几****与楚苏落见面时的情景,最后的画面,总是定格在楚苏落放下帘子的瞬间,一晃而过的苍白无力的侧脸。
梦醒之后便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心中隐隐的,是愧疚,却算不上心疼。
无端地烦躁,没来由地就怨起了这长夜漫漫。坐直身子依靠在一边的雕花柱子上,望向窗外洒落了一地的月色。
如同碎银般的色泽,真的很美。
耳畔突然响起如同山间泉水般清脆的乐声,毫无预兆的,缓缓渗入心田,让人心甘情愿地安静下来。
杜子规知道是谁。
一连几日没有休息好,站起身的瞬间,杜子规只觉得脚下发软。甩甩脑袋妄想赶走这几日积攒下的疲惫,强撑这走出寝宫,意料之中地看见那抹熟悉的背影。
"小羽......"
一声轻唤,实在是低得可以,杜子规自己都觉得那声音被琴声掩盖了过去,可琴声却在那个瞬间戛然而止,来人顺势转过了头。
"小羽,这么晚了也不回去休息么?不怕你父亲发现后责罚你?"
疲惫的语气中带着如水般温柔。
月色下师羽莲的面庞看不真切,没有回答,也不知到底笑了没有,唯一能确定是是她在听到自己的问题后便动身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了。
"小羽?"
师羽莲身穿的本是平日里的衣物,此刻在月色下随风飞舞,给人飘飘欲仙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杜子规觉得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听侍女们说你最近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夜光也说你最近憔悴了不少,我......就过来看看。"
少女姣好的面庞清晰地呈现在杜子规眼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杜子规终于相信了自己没有做梦。
上次的事情,最后都没有和她解释清楚,原本以为她还在生气,自己也不知用什么理由去见她,于是便一直耗着,不想反是让她主动了。
心下一暖,师羽莲是在乎自己的。
"没什么事情,就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有些失眠。你不用担心的。"
"莫不是病了?有喊云白堂来看过么?"
"白他过来看过了,也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劝我多休息。"
"那你为何不好好休息?"
这样的问题不知如何回答。杜子规知道,若是如是回答,必然会牵扯上楚苏落,若是让师羽莲知道自己为了楚苏落居然彻夜难眠,师羽莲心里定是不会好受的。
不情愿但是必须,对着自己最爱的人扯谎。
"国事繁忙啊!以前看父皇坐这皇位,觉得好轻松,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地走到这一步,才明白其中多少苦楚呢!"
眼含笑容望向师羽莲,看到对方微微脸红,正疑惑自己难道说错了什么,下一秒便看到师羽莲拿出一只篮子,取出各色精致菜式。
"夜光说你最近总是吃不了什么东西,我寻思着是不是宫中的菜色你都吃腻了,就自己给你做了些。"
"......谢谢。"
菜色虽说不是多种多样,但明显是下足了功夫。杜子规小心端起,牵扯起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他觉得那盘子里的,其实满满的都是师不莲的爱意。
"呐......其实那个......毛毛......"
"嗯?"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是我无理取闹了。"
杜子规测过脸,正好可以看见师羽莲紧咬下唇,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
"我早就不记得了。"
"可是......"
"身为男人自然应该有男人的肚量,我怎么会纠结于那样的小事。"
师羽莲低下头去,月光散落在他纯黑色的发丝上,反射后落入杜子规的眼,竟让杜子规一阵眩晕。
"可是......我是真的想要知道,毛毛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的场景?"
等待了许久没有回应,师羽莲有些惊异有些羞恼地抬头。
却只见,冰冷的青石板小径上,杜子规熟睡如同婴孩。
......
失去意识的瞬间我听到了你的话语:"毛毛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时的场景?"
我怎么可能忘记与你初次相见时的场景?
你是那个失去了母亲的小小女童,我是那个深山中迷路的青涩少年。
那一年我十七岁,失去了苏王妃两年的我失魂落魄,看上去病得不轻。父皇心急如焚,将我送至隐居深山的年老名医那里好好调养。
那于我有恩的老名医我也记得,便是云白堂的师傅。
不想因路上受了寒凉,原本娇生惯养的我在到达山上的第一天便发烧,卧床不起。老医生照顾我一整天,终于在夜深人静之时离开。我自以为脱离了他的视线,便想尽办法逃回去。却在那深山老林中迷了路。
骇人的静谧中隐隐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我寻着声音走去,希图着能在水流的附近找到一户人家,于是便这样,遇见了你。
十岁左右的女童,提着大大的水桶,费劲力气探出手臂想要打水。从穿着看来,虽说不是十分华贵,却不应是乡野人家的女儿。我正兀自疑惑,只见你一个前倾,快要年跌入水中的月影里。
我没有多想,只是伸手抓住了你。
即使是病着,我也依旧是比你年长很多的存在,救下你,帮你打水,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小事。
你羞涩地微笑,说是要好生谢谢我,我心下大喜,便将自己迷路的事情告知你,请求你能否说动家人留我一宿。
你微笑,转身便走,我提着水桶磕磕绊绊地跟着,却觉得眼见的景物,越来越熟悉。
原来,你把我带回了老医生那里,你也是寄居在那里。
老医生原本安静的住宅中此刻喧闹一片,不用去猜我也知道,他们是在找我。可是你,仅仅是十岁未懂人事的小女孩,不由分说地扯起我便奔向了大堂。
大堂中灯火通明,我看见老医生惊愕的表情,下一个瞬间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黄昏,胳膊酸痛,全身发烫。我知道,那烧还是没有退。
你坐在我的床前,看见我醒来,惊喜得不行,说出几句简单而又饱含着关怀的嘘寒问暖的话语后,你立即换上了衣服委屈而又内疚地表情,向我道歉,絮絮地说着自己并不了解我的病,让病中的我帮你打水实在是不好意思等云云。
病中的我觉得,你真是玉雪可爱。
发烧以及头疼让我无法安心睡着,半夜时分又一次看见了你,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我问你做什么,你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你是来查看我有没有再次逃走的。
我笑了,那是我失去苏王妃两年后第一次笑,我摸着你的头说哥哥不逃了,哥哥只是发烧难受睡不着。
你也笑,说毛毛哥哥我要走了,不能让老爷爷发现我在这里,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你睡着的,哥哥你等等。
说着你跑开,我笑着看你的背影,心里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也许真的太累了,迷糊中我似是听到了叮叮咚咚如同泉水般清冽的琴音,真是好听,在宫中也极少听到这样的曲子,没有来得及细想这琴音是打哪里飘来的,我就这样睡着了。
一夜无梦,好眠。
第二日,烧退,老医生看着我的目光放心了不少,我微笑,告诉他说昨夜似乎是听到了天籁之音,所以能够好好睡觉,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退烧。
老医生叹息,道,原是这样,只苦了小羽那孩子,昨日在你房前抚了一夜的琴,今早便累倒在石板上。
我一惊,原来,那琴音,是你。
我很奇怪为何你也要呆在这里,老医生看我疑惑重重便实言相告,原来你便是师不莲的妹妹师羽莲,几年前师家被柳宿将军陷害,你亲眼看着你的母亲死在你面前,从此精神恍惚,被送至此处调养,却依旧不能安定,老医生无奈,只能封住了你关于那时所有的记忆。
原来,你是这般让人心疼的孩子。
老医生跪在我面前求我为师家昭雪。
几年前那件惊天动地的事,我也是略有听闻,父皇被柳宿将军牵制,师家差点惨遭灭门,多亏了夜沙叔父为师家求情,父皇只将师家统统贬为庶人。
我知道为何老医生能如此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只因我是皇族的人,是皇太子,是不久后的将来可以只手遮天的人。
而他不知道,若是不求我,我也会想尽办法为师家昭雪。
因为那是那时的我唯一能为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