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
十三世纪
“我向您发誓，我的大人，以我全部的诚意，我现在并不是在为我自己的名誉做什么补救。我们本应该将一个女巫--一个具有可怕力量的女人，正统教会的敌人，带到这里来，接受您的审判，但是我们失败了。但是我希望您在这件事上看到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失败，而且是察觉到这群人，这个组织，还有试图将她救走的人，是多么的疯狂和可怕。”在这个1227年12月的清晨，科马克神父站在格拉斯哥大主教面前这样说着。
“你说意图救走她的那个人叫利姆·费兹？”
“是的，大人。”
“但是你的整个军队怎么会对这一个人束手无策呢？”
“首先，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四个同党，都是战士。”
“总共不也只有五个人吗？”
科马克注视着面前的主教，这位高大壮实的老人已经有52岁了，科马克三天前刚刚来到格拉斯哥，就被这位主教邀请到他的私人庭院中小坐。这位老人总是觉得自己狭小的庭院与自己的身份地位十分不符，他准备马上将这个铺满落叶的小院夷为平地，用来建造自己的新房。
“短短的时间内，我就损失了8个士兵，他们被那些巨兽咬得粉碎，还有两个被咬断了腿，另外四个人奄奄一息。”科马克说着，“尊敬的大人，在这个问题上，您大可以前去问问理查德·普瑞德加斯特大人，或者是布伦奥大人，甚至去问问幸存下来的那些战士们。他们会告诉您这些可怕的水怪是怎么对这几个异端分子言听计从的。”
科马克极力掩藏利姆其实是一个女子这个事实。他想要引起这位主教的恐慌，但是这位主教显然并不是人云亦云之辈。他只觉得既然现在没有人需要接受自己的审判，倒不如赶紧结束了这件事，好让他有时间专心修葺自己的新花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科马克神父，我都知道了。但是这个利姆·费兹并不是我们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异端分子。”
“对，当然不是唯一的了。但是他是唯一具有可怕能力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穿越了整个苏格兰冒着大雪想要救出一个女巫的人，更是唯一一个想要为马里湖修道院的异教徒们报仇雪恨的人。而且，他还仇恨所有正统的宗教，所以，您也在受威胁的范围内。”
“他总不会要带着一队水怪占领格拉斯哥吧。”主教戏谑地说。
“那当然不会，但是，他阴险狡诈，踪迹不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滥杀无辜。我知道这个人，他顽固不化。”
主教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科马克曾经是协助加勒特捕杀水怪的人，在贵族和国王间有着很高的认可度。
“你这次是不是还带回来一具水怪的尸体？”他突然问科马克。
“是的。一只巨兽，是在琳内湖附近的一个洞穴里被我们杀死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神奇的水怪皮铠甲给我的士兵带过来呢？”
“我们明天会在卡布斯科尼（Cambuskenneth）修道院解剖这具尸体。很快就可以为您制作出大量的铠甲。”
“很好！”
“不过，我想提醒您，大人，在罗蒙湖被水怪袭击之后，普瑞德加斯特大人的手下们都拒绝再次追捕这个有邪恶力量的人。只有我的三个忠心的手下，答应我会远远地跟踪利姆·费兹的行踪，随时向我报告他的情况。”
“那么，我就等着你的手下的报告，然后我会派出一队骑兵，前去追踪这个人。别担心，我会让他们将这个利姆·费兹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说着，向科马克伸出手。
科马克马上屈身，吻了吻这位主教手上的戒指，准备离开。
“还有一件事，科马克神父。我听说还有一本书和一块水晶石。其实我更担心异端分子的这些东西会产生什么影响。”
“放心吧，我的大人。我早就知道这两件东西，那本书已经在马里湖修道院的大火中被烧了，那块水晶石也早就沉到海底去了。”科马克边说，又俯腰致意。
“那么，神父，你就去忙你的事情吧。”
“好的，大人。”科马克转身离开。
科马克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只能说谎。虽然他觉得主教对于“绿皮书”和吉尔湖水晶石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对于水底世界的好奇心，那个地方总是让他唾弃但是又令他心驰神往。因而他将这两样东西都小心地藏匿起来，带回了爱尔兰。
迪尔德丽和同伴们一路向格拉斯哥骑行。她希望在圣诞节前找到科马克，寻回“绿皮书”和水晶石。但是她的心中满是疑虑，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样达成这一目标。费安娜已经过世三天了，她只觉得身心俱疲。诺莱格知道母亲此刻心中定是波澜起伏，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安慰她。
看来迪尔德丽的问题的答案只能从天空上飞来的克拉克第八代那里找到了，他现在停落在一块大石头上。
“迪尔德丽夫人，你好，还有诺莱格骑士，你好。”
诺莱格向他点点头。
“又是这只鸟！”费尔加大喊。
亚当早就知道自己的姑姑和表弟具有和山鸦以及乌鸦交流的能力，所以他马上向费尔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高贵的克拉克，你的到来总是让我们荣幸之至。”迪尔德丽说。
“我以尼斯湖长老娜尔达拉的名义前来，她已经得知了费安娜离世的事情。她还在梦中看到你们被一队士兵侵扰，尊敬的迪尔德丽夫人，你们最好不要再继续前行了。”
“但是我必须完成费安娜的遗愿，还有尼斯湖长老交给我的任务啊。”迪尔德丽回答。
“但是在格拉斯哥，水怪们没有办法协助你们，你们没有足够的能力战胜他们的军队。”
“那你是想让我放弃任务吗？”
“任务仍然需要完成，尼斯湖长老也没有改变想法，但是时机不对。你先回到你的领地上去，时机总会到来的。你去大岛北部，那里有人会帮助你，乌鸦们已经做出过预言了。你要小心，到处都有心怀不轨的人在盯着你。”说完，克拉克就飞走了。
在这个一月份的傍晚，大雨滂沱，五个人骑在马上，低着头行进在一片茂密的赤松林中。距离他们见到克拉克已经过去了19天了。迪尔德丽计划先去拜访多楠岛上的那座城堡，争取得到肯尼森的帮助。但是为了尽量避开村庄和城镇，他们不得不从远路绕行。
在短短几天之内，“利姆·费兹”这个名字就在苏格兰高地上传开了。毫无疑问这都是科马克和普瑞德加斯特的手下在煽风点火。他们散播谣言，说这几个在利姆·费兹带领下的人具有操纵任何一条河流中的水怪的邪恶能力。事实上自从罗蒙湖一战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一只水怪，但是现在谣言四起，他们的处境也岌岌可危，使得他们一路上不得不小心翼翼，连干粮都是靠偷盗得来的。他们甚至悄悄盗窃了一位诺曼贵族。这位叫西克莱（Sinclair）的大人那时正在带队前往纽卡斯尔（Newcastle）的路上，他要去那里朝见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随队携带了不计其数的礼物。就这样，现在连英国兰国王都知道了“利姆·费兹”这个名字。为了追回西克莱被盗的财物，国王甚至派遣出一支军队抓捕利姆·费兹。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追捕的这个利姆其实是一个女人，更不知道她其实就是加勒特的夫人，就是这位国王向加勒特下达了捕杀琳内湖海蛇达拉克的命令。
大雨骤停，诺莱格在队伍的最后负责放哨，他忽然听到了一些可疑的声音。他仔细环顾四周，他赶紧示意安格斯接替自己来到队伍最后，自己则加速来到迪尔德丽身边。
“我们后面还有人跟着。”他小声对迪尔德丽说。
“我知道，而且这次人还不少。”
“是普瑞德加斯特的人吗？”
“我也不清楚。”迪尔德丽说。
“那么我们就走快点吧。”
迪尔德丽应允。诺莱格回到队伍最后，迪尔德丽快马加鞭，四个人紧跟其后。不一会儿，五个人就感觉到了身后追踪者的动静。他们看到另一条小径上出现了几个士兵的身影，他们从树林中钻出来，手里拿着长矛。待他们来到明处，立刻勒住马。而在五个人面前的山坡顶上，则出现了将近二十个士兵的身影，他们没有骑马，正要从山坡上冲下来。他们身后的骑兵也立刻追了上了，五个人毫无退路了。安格斯和亚当立刻抽出兵器，但是费尔加和诺莱格，却和迪尔德丽一样，什么也没动。
“是麦克肯尼的部落。”费尔加认出了这些士兵的武器和穿着。
一位笔直坐在马背上的士兵迎了上来。这个人高大黝黑，目光敏锐，他衣着华丽，坐骑上还别着一支长剑。他向迪尔德丽致意，迪尔德丽微笑着回礼。
“利姆·费兹，你得感谢那些乌鸦，他们通知我你会来到我的领地上。”
“我都忘了您也能听懂那些乌鸦的语言，尊敬的肯尼森。”她回答。
肯尼森微微颔首。
“欢迎回到我们中间。”他说。
肯尼森和他的手下整夜护送迪尔德丽的队伍到达了阿尔沙湖（Alsh）边，这里距离多楠岛只有十几公里了。奥克里根兄弟、诺莱格和费尔加一直在队伍最前面探路，而迪尔德丽和肯尼森则并排在后骑行。
就在几天前，肯尼森从乌鸦乌洛克那里得知迪尔德丽和她的同伴要逃离苏格兰，他紧急命令一位名为亚瑟·沃尔索（Arthur Walsh）的威尔士渔夫准备好渔船，随时准备出航。
翌日清晨，他们的队伍到达了这个小港口，一切都还笼罩在浓雾之中，他们一下马，一个约莫四十岁的高大男人就迎了上来。
“我是绝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雾出海的，而且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个男人说。
“沃尔索大人，我们可是有过约定的。”肯尼森提醒他说。
“但是约定可没说我要冒着这种危险出海，我也不能拿我的人的安危开玩笑。”
“你早就见过这种糟糕的天气了。”肯尼森坚持道，“这几位战士必须马上离开苏格兰到爱尔兰去。”
“那就让他们自己游过去吧。”他反驳道，眼睛盯着诺莱格和迪尔德丽。
“我们会加倍付钱的，沃尔索大人。”迪尔德丽说。
“你们这样是无法说服我的。”说着他转身准备回到自己水边的小屋。
一个装满金币的袋子掉落到沃尔索的脚边，沃尔索将其捡起来，掂了掂重量。这其实是西克莱大人的东西，是他们几天前偷来的。这些钱超过了这位渔夫一年的收入。
“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了。”迪尔德丽说，“但是这比你预期的多很多了吧。”
“那么，我们过一会儿就出发。”
“大雾还在加重，你们现在马上准备出发吧。”肯尼森说。
“遵命。”沃尔索说。
迪尔德丽把多楠的缰绳递给肯尼森，心中不舍。
“这匹马真的很勇敢，尊敬的大人，请您好好照顾它。”
“当然了。等你再回到我的领地上，我会再次把它交还给你的。”
费尔加突然看到远处有大批军队逼近。其中既有格拉斯哥大主教的骑兵，还有英格兰国王的弓箭手，以及普瑞德加斯特的步兵。在后卫部队中，他们看见了科马克的身影，他现在只想赶紧抓住迪尔德丽和诺莱格，让他们接受审判。
麦克肯尼的手下马上列队准备抗击，纷纷拔出自己的兵器。
“快上船！”肯尼森对迪尔德丽大喊。
“在跟你一起逼退这些人之前，我是不会上船的。”迪尔德丽回答。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呢？”安格斯不解地问。
“大概一周前，就有士兵向我报告发现很多行踪可疑的人。而且根据各种传言来看，你们的行踪一直都不够隐秘。”肯尼森说。
对面的军队马上扑了过来，虽然数量上远远不敌对方，肯尼森的手下和迪尔德丽等人的身手敏捷还是使敌军大为震惊。迪尔德丽灵活地避开敌人的刀剑，用自己的长矛准确地回击，肯尼森则抽出自己的长剑，砍杀袭击他的士兵。而诺莱格在这样的战斗中则显得尤为可怕，出发前卡塔尔赠予他的利剑成为他的得力武器，而亚当和安格斯也毫不逊色，唯有费尔加，正极力避开人群，生怕被敌人击中。
不一会儿，对方军队不敌，开始后退，显然是准备重新休整，开始下一轮进攻。
迪尔德丽看了看肯尼森，她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离开。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她对肯尼森说。
“你难道忘记了吗，美丽的爱尔兰女人。是你帮助我击退了维京人，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他们久久拥抱对方，费尔加一直在旁注视着这两个人。
“快走吧！”肯尼森说。
“快上船！”沃尔索站在船上对他们大喊。
迪尔德丽和诺莱格马上奔过去，费尔加站在原地，没有动。
“费尔加！”迪尔德丽大喊。
这个男孩终于转身。他突然明白面前这个女子不可能属于他一个人，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世界，他的家在苏格兰。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向迪尔德丽摇了摇头。敌方的军队又扑了过来，他手中握着迪尔德丽还给他的那柄剑，向着敌人迎上去，他要为迪尔德丽争取时间。
“费尔加！回来！”迪尔德丽大喊。
“母亲，快走吧！”诺莱格拽住她，让她赶紧离开。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男孩，发现肯尼森已经冲过去与其一起战斗了。她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了。
他们四个人赶紧朝小船跑去，后面追上了五个士兵。沃尔索从小船上掷出一块木板，打倒了三个追兵，另一个见状逃走了，但是第五个人追上了安格斯，一剑刺进了他的腹部。诺莱格冲向这个士兵，用自己的长剑刺倒对方。迪尔德丽俯下身察看安格斯的伤口，鲜血如注。
“别把我留在这里。”安格斯断断续续地说。
“当然不会。”诺莱格将他扶起来，向船边走去。
待几个人都登上船，沃尔索在浓雾中将小船驶离港口。
沃尔索早就在甲板上预留出几个人的位置，安格斯则被暂时安置在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伤口用船上仅能找到的一些布料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迪尔德丽的治愈之息不足以让他的伤完全愈合，大量的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他拽着亚当的手，说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话。最后，在小船即将到达斯凯岛 （Ile de Skye）的时候，安格斯·奥克里根，这位卡塔尔和布丽吉特的长子，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几个人将他的遗体盖起来，准备将他埋葬到爱尔兰的土地上。
穿过海峡之后，小船就进入了大西洋，他们继续朝西南方的爱尔兰前进。诺莱格觉得波涛过于汹涌，但是除他自己之外似乎没有人对这个问题在意。就在爱尔兰的海滨映入他们眼帘之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沃尔索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骤雨倾盆而下，海浪变得更加狰狞。
船上的人不得不使劲拽着缆绳，大半的财物都掉进了水中，安格斯的遗体也在摇晃中落入海里，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将他抢救回来。迪尔德丽根本没法睁眼，两臂紧紧抱住诺莱格的腰，她觉得像是末日降临了。诺莱格使劲拽着缆绳，鲜血从他紧握绳子的手心滴落，他疼得大喊。一个巨浪打过来，小船瞬间断裂成两截，诺莱格极力想要拉住自己的母亲，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她，她仿佛眨眼间就消失在波涛中了，他突然想起尤里奇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回到海上，遇到危险，你就向萨拉克求救，他能够听到你的呼唤。”但是他马上被波涛卷走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同样在波涛中挣扎的亚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