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莫雨辰做完一套英语练习题。抬起头，向外看时，暮色沉沉，天色昏暗，竟然已是傍晚时分。环顾教室，桌椅疏斜，残阳淡淡地铺在窗户边的桌椅上，一片金黄。教室空落落地，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光了。
他回神一想，方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下午没有课，只需要上晚自习。想到这里，莫雨辰暗自失笑，埋下头，找出答案对了一遍。其中一道考得是虚拟语气，想到这道题还是以前陈颖教会自己的，心里一阵刺痛。对完答案，莫雨辰收拾书本，在窗台上取了餐具，向餐厅走去。
刚走出教室，就听有人叫喊。莫雨辰回头看去，见郝铭、杨爽站在楼道一角，杨爽斜挎着一个背包。郝铭笑道：“够专心的啊，老三。我俩看你半天了，头都不抬一下，很有哥们当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课外书的风范。看这势头，你小子明年一定能考个一本。”
莫雨辰听着不太顺耳，斥道：“我说，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哥们怎么听得有点是非不明的感觉？”郝铭笑道：“当然是夸你了。常言说得好啊，不读课外书的学生不是好学生……”莫雨辰忙挥手打住，叫道：“得得，你就别自我膨胀了，也不看看都胖成什么样了，再胖下去，搞不准就把吉尼斯纪录给破了。我说，你俩吃得没事，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杨爽笑道：“我今天去城里查一本的录取情况，恰巧在教育局碰到胖子。他告诉我，你小子决定再次补习。我想着还有几本有用的笔记，就拉着胖子，给你送过来。”说着，拿下背包，拉开锁链，从中拿出四本笔记。莫雨辰接过看了，分别是英语、地理、数学、历史四科的笔记，字迹清晰，重点都用红笔写出。一眼看去，一目了然。莫雨辰谢过杨爽，问道：“怎么，一本开始录取了？炖羊肉，S大录取你了吗？”
酒州市历年高考录取次序，总是先一本，后二本，然后是三本以及专科的录取。
杨爽听了，笑道：“到现在为止，一本的录取基本都结束了。S大的录取分数线是五百六，我被录取了。”莫雨辰苦涩一笑，道：“老杨，哥们祝贺你，相信你一定会实现你的理想。”郝铭笑道：“炖羊肉超了S大录取分数线二十多分，上它，那是看得起它。”莫雨辰笑道：“说的是。咱们班一共考了几个一本大学？”郝铭眯着眼，想了会儿，扳着指头道：“刘瑞雄上了厦门大学，郭向前是暨南大学，王斌是中央民族大学……加上老杨，一共是十四个。”杨爽道：“不对，应该是十五个。陈颖服从调配，调到了S大，并且和我一个专业。”
莫雨辰愕然道：“她上了S大？”郝铭嘻嘻笑道：“是啊，哥们差点忘了，教育局都贴出高考状元榜了。咱们班不多不少，就是十五个一本。”莫雨辰连日担心陈颖报考失误，听到这里，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沉稳落地。长舒一口气，道：“老郑还真是名不虚传，教学有方。就光明这个破学校，一个班级居然能考上十五个一本，真是相当牛。”
杨爽叹惜道：“可惜，老三，你今年不能上大学，要不然过几天耗子回来，我们就能聚在一起，痛痛快快玩几天了。”莫雨辰诧异道：“耗子要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郝铭道：“耗子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再过半个月，救援就彻底结束了。哥们这不一得到消息，就赶着来学校告诉你嘛。”
莫雨辰道：“以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妈同意让我补习带着手机。”杨爽忙道：“对了，老三，你电话号码是多少？过几天，我也买个手机，到时候和你联系就方便多了。”莫雨辰道：“13678452341。”杨爽拿出纸笔记了。
三人谈了管浩东的一些近况，莫雨辰道：“说起来，胖子，耗子也能上大学了。你小子怎么样啊，要不要陪着哥们同甘共苦？”郝铭哂笑道：“你就想着拉我垫背了。这几天我爸都打点好了，等着吧，过几天二本录取开始，哥们一准能拿到录取通知书。”说着，嘿嘿一笑，道：“我说老三，要不要哥们帮你查查，看看哈尔滨H大，能不能录取你小子？”莫雨辰忙讨饶道：“谢了，你就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你们先去大学，等你们在大学混熟了，把门路都探清了。回头等哥们明年考上大学，好好教教哥们，怎么避重就轻在大学里混日子，也省得哥们走冤枉路。”
三人又聊了些闲话，莫雨辰道：“都快七点了，再不去食堂，哥们晚上可就得饿肚子了。”杨爽忙道：“你赶紧去。我们也得走了，一会儿天就黑了。”三人相随着走下楼梯，出了大厅。郝铭去车棚推自行车，莫雨辰、杨爽在楼门前等待。
见四周无人，莫雨辰看着杨爽，郑重道：“炖羊肉，哥们想拜托你一件事。”杨爽笑道：“怎么搞得这么严肃，你说就是了。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莫雨辰顿了顿，道：“我想让你好好照看陈颖。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心地善良，温和宁静，也很善解人意。和你一定合得来。”杨爽听了，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就这事？我知道了，大家都是一个班级的，能帮的，我一定会帮的。”
莫雨辰内心酸苦，见杨爽答应，松了口气，凄然道：“她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内心特别敏感脆弱，很容易受到伤害。以后，你们如果吵架了，或者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你一定要让着她。即使她错了，也不要和她争辩，等到你们和好以后，再告诉她错在什么地方。”杨爽听得莫名其妙，心忖：好好地，我怎么会和陈颖吵架？
莫雨辰接着道：“她喜欢在路上说话，冬天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她，让她走路的时候，尽量少说话。还有，她经常碰胳膊碰腿，上课起立的时候，你多提醒她几次。”说到这里，莫雨辰想了想，道：“对了，她不习惯穿穿高跟鞋，如果她穿的话，你要让她注意。还有，她一吃雪糕就肚子疼。能不吃，千万不要让她吃……”莫雨辰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还有”，他还想接着往下说，见杨爽从包里拿出纸笔，诧异道：“你拿纸笔干什么？”杨爽颓然道：“你说得太多了，哥们记不住，先记在纸上再说。”
莫雨辰一阵尴尬，赧然道：“不用记了，就这么多。其实，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记得对她好就行了。”杨爽还想问下去，只听郝铭骑着自行车奔了过来，在台阶下叫道：“炖羊肉，该走了。”杨爽忙叫道：“来了。”说着，走下台阶，跳上自行车后座。见莫雨辰立在一旁，笑道：“放心吧，老三。我一定帮你照顾好她。”郝铭不假停留，叫道：“老三，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努力吧。”说话间，载着杨爽出了校门。
莫雨辰目送二人远去，心里一片辛酸，向远处望去，残阳落寞，夜色凄清，不由怆然泪下。良久，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向餐厅走去。
自郝铭、杨爽离去，又过了几日。一日上午，莫雨辰正在上语文课。教室里，任守明在大声朗读柳永的《少年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他读得抑扬顿挫，若合节拍，众人听得甚是动听。任守明读毕，将书一收，问道：“你们谁能读懂这首古诗的意思？”众学生忙低下头，一语不发。任守明目光一扫，见莫雨辰昂头挺胸，神情得意，肃然道：“莫雨辰，你来赏析一下这首词。”莫雨辰拿起卷子，略微思索，刚要回答，就听抽屉里手机一阵震动。
他佯作不知，坦然道：“这首词写的是作者秋日郊游的所见所感，讲得是对已经离去的女子的思念。上片写景，下片写情。全词以衰柳鸣蝉寂寥凄清的秋景，衬托作者惆怅难言的离别情绪，以哀景衬哀情，倍增其哀。整首词，情、景、事融成一体，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巧夺天工，作者笔力奇崛，令人敬佩。”
回答完毕，莫雨辰坐下身来，却听手机仍是震动个不停。莫雨辰暗自奇怪，忖道：不知道是谁给我打电话，这么急？看任守明时，横眼瞪视，莫雨辰忙低下头来，认真听讲。
任守明随意笑笑，在过道中边走边道：“柳永作词，擅长白描，工于铺叙，能变旧声为新声，化腐朽为神奇，确实是词曲中的佼佼者。但他仕途坎坷，怀才不遇，所作词曲大部分都含有失意悲观，前途迷茫的题旨。这首《少年游》，除了莫雨辰刚才说得离别之意，也含有这种意思。很多无法回头的无奈，很多前路茫茫的不安，在字里行间都体现出来。所以，如果高考考柳永的诗词，你们一定要记得套用老师说过的题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