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鬼急欲喝酒,怕贩酒汉护桶,恐吓道:“我吃你的心!”张开十指尖爪,去抓贩酒汉的胸口。贩酒汉保命要紧,身上忽然来了逃命之勇,爬起身,顾不得酒挑,撒开两条腿,狂奔而去。独角鬼抱起酒桶,嘴对桶口,咕嘟咕嘟,似老牛饮水,一口气喝干了一桶酒。咂咂舌尖,舔舔嘴唇,虽是村酿老醪,也觉味道甘美醇厚。经常喝风餐雾的肠胃,空阔无物,一桶水酒只垫了个底。独角鬼扔了空桶,提起另一桶酒,又一气喝了个底朝天,仍兴犹未尽。再看桶底,滴酒未剩。只好咂咂嘴赶路。
独角鬼虽然身体强壮,但从未喝过酒,乍饮,一下子饮了那样多,酒在腹中翻肠倒胃,酒力上涌,头脑昏晕,步履踉跄,不辨东西南北,胡乱走去。一阵凉风吹来,晃晃悠悠,独角鬼摔倒地上,惬意地闭上眼。
迷迷糊糊中,独角鬼隐约听到“滴滴答答、叮叮当当”的乐器声,由远而近响来。脑子悠悠醒转,手按地坐起身看:一群人敲锣打鼓,吹着唢呐,抬着两乘花轿,熙熙攘攘走来。独角鬼顽皮兴起:我头沉身软脚底轻,何不让他们抬一程!身子一晃,化一阵风,进了一乘轿内。
轿内的新郎看见独角鬼的怪模样,吓得瞠目结舌难出声。独角鬼抬手拍在新郎的额头上,新郎立时昏晕。独角鬼剥去新郎的外装,穿在自己身上,变做新郎的模样,将新郎拉到侧旁,自己坐在正位,双眼眯缝,懵懵懂懂,享受那花轿的忽悠。
花轿抬到新郎家,乐器声中,独角鬼糊里糊涂下了轿,进了花堂,和新娘拜了天地,在众人的簇拥下,嘻嘻闹闹进了洞房。独角鬼酒劲未下,两眼酸涩,头脑昏昏沉沉,也不管新娘如何,摸着那软床暄被,倒头便睡。这一睡不打紧,得意中现了原形。
陪着新郎新娘入洞房的陪嫁女、陪娶娘,和那些闹洞房的人,忽然间不见了新郎,新床上却躺着个白骷髅头的鬼怪,吓得惊呼狂叫:“鬼!新床上躺着个鬼!”一窝蜂争先恐后地逃出了洞房。在院中喝喜酒的亲戚邻友,丢下酒杯,怂然起身。有那大胆的楞小伙,抄起扁担铁锨,闯进洞房,朝着新床上的独角鬼劈头盖脸地打将下去。
独角鬼挨了几扁担,睁开惺忪睡眼,又一铁锨劈下,脑袋上肿起二寸高的印痕。独角鬼酒意顿消,跳起身,张牙舞爪扑抓众人。众人惧怕躲闪。独角鬼乘隙蹿出,奔往村外。
众人还要追打,有人喊:“先找新郎要紧!”新郎的父亲在花轿内找到被剥去外衣的新郎,新郎仍在昏迷中。众人七手八脚抬进新房,灌姜汤,掐人中,请医生救治。
独角鬼顺大道一溜快跑,只怕后面有人追赶,跑了半天,回头看,来路坦荡,并无人追来,这才放慢脚步。
独角鬼狂跑一阵,酒水变成了热汗,饿得前胸贴上了脊梁骨。巡视四野,不见村庄人烟,哪里找吃喝!再喝风当饥?那原来喝风的胃,已经盛过酒饭,便觉得风寡气淡,难以下咽。愈是饥饿,食欲愈强。空腹难耐,怃然惆怅。只好勒紧腰带赶路。
前面出现一片汪洋水乡,一座崚嶒大山,将水一分为二。那山说来也怪,东半边白,西半边黑。白的似雪,晶莹如玉;黑的若碳,墨亮油光。那水也是东边白,西边黑。白水面平如镜,银波不惊;黑水波涌浪翻,皂沫触天。
在那白色山脚下,傍着白水,座落间白色小屋。小屋玲珑精致,似雪域中的蘑菇房。屋内冒出袅袅白烟,飘出白米饭的浓香。独角鬼鼻翼翕张,拔脚就往白屋奔。跑了几步,猛然刹住脚:我这等模样,冒冒失失,慌里慌张,让人看了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屋内人万一拳脚了得,吃不到饭,还会挨顿打。不如乔装打扮,蒙蔽房主人。借着身上浓重的鬼气摇身一变,变做个皱纹纵横、寿眉垂腮、银须稀疏的老汉,步履蹒跚地挪到白屋前,手拍门扇,颤着嗓音说:“快开门!走路人饥饿,寻口饭吃。”
白屋门吱扭开了,出现在独角鬼面前的是个雪堆似的人:银发挽髻,雪面清癯,明眸皓眉,五绺白须。白袍上绣着白云图案,白鞋上系着白丝带,十根手指葱杆一样白。老汉因水而得名——白泽。白泽看见门口的独角鬼,眉头稍皱,暗叫:大胆小鬼,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上我的门前讨饭吃!继而想:多少年不见的东西,怎么又出来了?切莫误识了良善。睒眼凝目,射出股真光。那真光明澈如清水,轻柔似月光,穿透光环笼罩的假面容,清清楚楚的看到灰脸狰狞的白骷髅头。白泽雪白的脸微含笑,露出一口皓齿,不动声色地说:“即燃来了,进屋里吧。没有缘分不聚头,今日。你到我这里,天意使然。我这里有白面蒸馍、大米干饭,管你吃个饱。”
独角鬼不知白老汉话中的含义,听得有馍有饭,还管其它什么,迫不及待地乐颠颠进了屋里,慌里慌张地揭开银锅盖:呀!白米饭似粒粒白玉,白面蒸馍既暄又大。喜得他探头伸手,情不自禁。白泽摆出两碟小菜:一碟麻油调嫩藕,一碟葱白拌豆腐。又端上一碗白糖山药汤。
独角鬼食欲汹汹,顿失龙钟之态,左手拿馍,右手抓米,张开大口,吞一个馍,塞一把米,囫囵咽进肚里。
白泽看着饿鬼抢食,琢磨:这是何方之鬼,如此狼狈像?突然问:“先生来自何方?”
独角鬼往口里边塞馍边抓菜,呜呜哇哇地说:“远方的村庄。”
“多远?”
“千里之遥。”
“干啥事?”
独角鬼胡编乱诌:“找儿子。”
白泽心里说:只怕你不阴不阳不会生育。又问:“你儿子在什么地方?”
独角鬼说:“在天底下。”
哼!忽悠老子!白泽蓦然问:“五坟大王可好?”
手拿馒头的独角鬼,心里猛地一哆嗦,馒头落地,尴尬万状。
五坟大王是鬼族的五大王之一,正名霹雳鬼王。五坟鬼是他原来的绰号。鬼族五大部,虽然都是鬼母所生,但互不统属,只听鬼母的号令。独角鬼属于鬼母亲军,对五大鬼王当然熟悉。独角鬼纳罕:我变做人形,连我妈妈也看不出来,他怎会知道我是鬼?一定是讹诈!这老儿,活得不耐烦了,回头再收拾他。我且装聋打岔。于是,摆出副认真的样子,说:“五坟地在我们村东南,里面埋了五个死人:有我爹、我爷、我祖爷、我曾祖爷,还有……”
白泽截住他的话说:“还有你老曾祖爷。”
独角鬼赧然一笑,答:“那里经常闹鬼。”又填进口里个馍。
白泽不仅了解各种鬼的特性、特征,慧眼真光,还能识别各种鬼的诸般变化。当他看到独角鬼出现,马上想到住在大山另一边、黑水旁的好朋友——黑泽。黑泽善食鬼。人送二人大号——克鬼双星。近些年,流窜于神州大地的鬼,都被神荼、郁垒捉回鬼国,人世间已不见鬼。所以今日偶尔看见独角鬼,甚觉蹊跷。
白泽忽然脸罩严霜,问:“老实回答!你怎么上的桃都山、逾越鬼门关、渡过厄难谷的?”
独角鬼见白泽已知底细,硬是不承认鬼身份,显得虚伪诡诈,不如来个老母猪吃高粱——顺杆爬。转眼生心,编了套假话:“你既然知道桃都山、鬼门关、厄难谷,一定知道神荼、郁垒二位大人吧?恩准我妈的请求,派我去有熊代表鬼国,吊唁少典帝。”
白泽知道鬼母,视少典帝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少典帝死了,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派鬼吊唁。再者,神荼、郁垒也不会放鬼卒出桃都山。问:“你吊唁少典帝,带的什么祭品?写的什么悼词?”
独角鬼随机应变:“路途遥远,祭品不便携带,我到有熊随地置办,再请人撰写悼词。”
白泽听他鬼话连篇,心里在想,应该向有熊发去一信息,告知他们鬼来了,做好防备。转过来又想:当年和少典帝只有一面之交,赠给他两面照鬼镜。一面放置在桃都山,由神荼、郁垒二将使用。另一面在开明殿。既有照鬼镜,还怕不识鬼?少典帝已故,何人为帝,不得而知。还是少管闲事,多钓两条鱼吧。这个小鬼单丝不成线,滴水不成河,难掀大浪。扔下吃饭的独角鬼,步出白屋,来到白水边,悠然自得地看鱼儿上钩,听黄鹂啼鸣。
独角鬼填了一肚子白面馍、白米饭,伸了个懒腰,打了几声饱嗝。思想白泽的问话:这白老儿,审贼似地问自己,给他点颜色看,叫他知道我独角鬼不是好惹的。于是,解腰带,扒裤子,蹶屁股,对着那做饭的银锅,“噗”地拉了摊比****还臭的鬼屎,才颠儿颠儿地离去。
白泽钓了会儿鱼,回到屋里,独角鬼没了踪影。一股臭气扑鼻而来。只见锅盖大开,馍饭磬尽,却有半锅黑不拉即冒着泡沫的希鬼屎。白泽气得银面泛青。白须倒竖。跨出屋门瞭望:远远看见独角鬼拐着两条罗圈腿,朝有熊方向奔跑。白泽叫了声:“小鬼慢走!”声震长空,大袖甩动,狂飙骤起,霎时扑到独角鬼身边。巨掌叉开,卡住独角鬼细长的脖颈。
独角鬼喘不过气,灰脸阵阵紫胀,急叫:“大爷饶命!”白泽手稍松,独角鬼强词夺理,揶揄:“我吃了你一顿便饭,不至于要我还一条小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