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沈潋卿就遇到了一个大麻烦。晚上从城里回来后没多久,她正在厨房里收拾着鱼,打算炒个小菜煮个汤,结果鱼鳞还没刮完,那卖地的原主江福贵就带着一堆人杀了过来。
“江叔,这么晚了,有事吗?”虽然饿着肚子,沈潋卿还是放下了手上没收拾完的鱼,擦净了手之后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
江福贵手指在鼻上搓了搓,咳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这态度,叫沈潋卿的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就担心起来,总觉得是不好的事。
江福贵用自己的眼睛瞟了眼身旁的媳妇江刘氏,一个满身肥膘的女人,然后自己默不作声地端着杯子喝茶。江刘氏一把夺下他手上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然后提高了声音说道:“喝什么喝,有话就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沈潋卿也知道来者不善,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江婶先别动怒,有话好好说。”
“沈姑娘啊,是这么回事,这个地啊……”江福贵吞吞吐吐地,面上讪笑着开了口。
“行了行了,你这死鬼就是怕事,还是我来说吧。”江刘氏一把推开江福贵,在沈潋卿的面前坐下了,随后面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道,“沈姑娘,我就跟你明说了吧,你这块地啊,我们不卖了。”
“为什么呀?这地契上都已经写着我的名字了,现在来说不算数又怎么能行?”沈潋卿顿时懵了,她虽然活了两世,但前世的时候一直躲在王宅里,哪里见过这种泼妇和肮脏事?这一世又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更是没什么吵架撒泼的经验。
“我家这口子当初卖地给你,那是你们两的事,可问题来了啊,他卖给你的这三分地,是我名下的,这当初可是我的嫁妆,怎么能由他做主呢?”江刘氏来了劲头,卷起衣袖就站了起来,一脚踩在长凳上,回头吆喝着,“唉,大家给评评理,你们说是不是?”
这跟来的人,本就大多是江家的亲戚,沈潋卿又是个外来的小姑娘,京城中的人向来看人不带眼,自然纷纷地帮着江刘氏,唯恐赶不上趟对这沈潋卿落井下石。
沈潋卿只觉得委屈,心里却明白的很,若不是她种的东西卖了大价钱,这江刘氏又怎么会出尔反尔对这三分薄田打主意?只是难踩地头蛇,她又孤身在京无依无靠,眼下不说能为自己做主的,就连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
心中委屈着,眼眶便红了,但她仍旧强忍着不叫泪滚下来,说道:“现下天色晚了,明日再去衙门中办理,你们看这样可好?”
江刘氏立马拍起了桌子:“小姑娘,怎么地?想用官府来压我们?告诉你,就算是你今儿告到了官府里又怎么样?我男人暗里卖掉了我的地,本就是我在理。再说了,就算我不在理又怎么样?官府还会帮你一只外地狗么?”
难听的话在沈潋卿的耳边句句不断,冲击着她柔弱无依的心,活了两世,她几时被人戳着鼻子这样骂过?心中一横,便倔强起来:“既然官府会帮你,那就明日官府里见,我沈潋卿就不信天子脚下不讲理了!”
江刘氏见她一副不怕的样子,登时就恼了,回头将手一招,怒道:“嘿你这小蹄子,给你脸还偏就不要了,来啊,把这里给砸了。”
“你敢!明日我去官府告你私闯民宅!”沈潋卿也恼了,昂着头就跟她杠了上去,却被人一把推倒在地,连木拐都被掰成了两截。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我倒要看看,是谁私闯民宅。快点,把地契搜出来!”江刘氏上来就撕打,几个耳光扇得沈潋卿的脸颊火辣辣地疼,霎时就红了两片。
江刘氏却依旧不解气,狠狠地在沈潋卿的胳膊上掐着,喊道:“小贱人,地契在哪里?快把地契交出来!”
沈潋卿“呸”地吐出一口腥咸,冷笑道:“地契已经叫我撕了,今日你就是打死我也休想拿到。”
江福贵见状,忙拉住江刘氏说道:“然沈姑娘说没有,那咱们就回吧。”
“呸,这糊弄人的鬼话你也信!”江刘氏往他面上啐了一口,转而用断了的木拐在沈潋卿的残足上狠戳,直疼得她冷汗淋漓,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一般蜷缩起来,江刘氏的口中依旧骂道:“小贱人,怎么就贱不死你,敢挡了老娘的财路!”
沈潋卿伏在地上,面色渐渐青白,心中冷笑着念道:“上天,你要我重活一次,却原来是要我受这前世没受完的苦么?羞我辱我,只因我生来便是那晦气的女人,你不甘我好好地过日子么!”
眼见着沈潋卿面色难看,似乎要昏死过去,而旁的人也已将草屋中的东西砸了个七七八八,江福贵又伸手去拉江刘氏:“好了好了,这都已经找遍了,确实不见那地契,我们还是回去吧。“
哪知江刘氏忽然疯了一般,先是扑上去扇了江福贵一个耳光,随后在沈潋卿的身上又掐又打:“好啊,你还偏袒起这个小蹄子了是吧?你跟她好上了是吧?怎么,她夜里伺候你叫你舒坦够了,现在你心疼了吧!”
沈潋卿又羞又气,强撑着坐起来,恨道:“我是青白的女儿家,怎么能容你这样地泼脏水!江叔,我真替你悲哀,家有悍妇如斯,你竟奈何不得半点,男人的脸面也都叫你丢光了,若换作是我,早将这样的泼妇休出家门,哪还能容她留在家中丢人现眼!”
她图个一时说的痛快,江刘氏岂能饶她?一听这话句句戳在脸面上,索性扑上去开始撕扯沈潋卿的衣衫,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个小贱人,当着我的面就敢叫我男人休了老娘,我倒要看看,你下面这张嘴是有多厉害,竟然能将我男人迷得七荤八素。”
她也不管一旁还有多少男人,就只管疯了一般撕着沈潋卿的衣服。而沈潋卿又急又怒,慌着要护着自己的身子,惊惶地流了满面的泪。边上聚了十数看热闹的,原本都在翻着屋子,现下反都聚了过来,定定心心地看着两个女人撕打。
眼见着沈潋卿被撕扯得衣不蔽体,就听得响起脆生生地一个女孩声音,怒道:“这么些人欺负一个小姑娘,都是一群不长脸的!”
众人转过身去,却见门外站了一个年纪和沈潋卿相似的女孩,只她面容脏的很,看不清五官模样,身形瘦弱精干,衣衫褴缕,此时正怒目瞪着屋内的人
江刘氏笑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死要饭的。”她眼光一闪,靠门的两个年轻小伙就走上前去,只是还未接近,那女孩就狠狠地出拳打在他们小腹上,两人顿时捂着疼处蹲了下去。
“看来还是个有两下的。”江刘氏放开沈潋卿,抄起一条长凳就走过去。
“姑娘你快走吧,这些人惹不起的。”沈潋卿挣扎着摆了摆手。
那姑娘却毫不犹豫地上前来,劈手一掌将长凳削成了两截,把江刘氏惊得不轻。
“你有种,还敢叫帮手,你等着,明天我就去官府告你!”江刘氏慌忙带着人离开,趁着夜色消失在门外。
“你怎样?”那姑娘走近了蹲下,小心地扶起了沈潋卿,一面拉了拉替她整理着衣衫,一面检查着她的伤势,“身子上被抓破了好些地方,真是晦气,得用热水好好擦擦,免得中了毒,被那女人挠过,就跟被疯狗咬了似的。”
“我没事,多谢女侠出手相救。”沈潋卿硬撑着跪坐好,然后就要叩拜下去,随即被那姑娘一把拉住了。
“呸呸呸,你又跪又拜的,这是想折我的阳寿么?要真想答谢我,那我问你,你屋里有吃的么?嘿嘿,我走了许多路,眼下都饿得前腹贴后腹了。”那个姑娘一面说着,一面亮出满口的白牙笑了笑。
沈潋卿抬头看过去,不由也笑了。只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面上全是泥垢,衣服也确实破败得犹如叫花子一般,便说道:“叫恩人饿着肚子,是潋卿的不对。我这就去给恩人倒些热水洗洗身子,若是恩人不嫌弃,我的衣裳倒也还算是干净的。”
“唉,我只要吃饱就行了,洗干净了不好,走在路上容易叫人认出来。”那姑娘连连摆手,却是怎么都不肯去洗净身子。
“怎么,恩人是在躲避什么人吗?还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沈潋卿不由认真看了她一眼,那厚重的泥尘下面,依稀可以分辨娟秀的五官,一个女子孤身上路,这样的打扮倒也确实是安全了几分。
“不瞒你说,我呀,是从杜陵岩那里逃出来的。我打小就被山贼养在寨子里,你也知道,女人嘛,在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日子。所以我就偷摸着练了些小把式,哪天侥幸了便能被他们饶过一晚,哪天不走运便是折腾一夜。这不是前儿官府上去剿匪么,叫我钻空逃了出来,只是我怕遇上漏网之鱼,万一又被抓了回去那可就惨了。”那姑娘笑着,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故事,眼中的轻松却掩不住深深地苦楚。
“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有家人吗?”沈潋卿听着,不由伸手揩了揩眼角的泪,然后握住了她瘦弱的双臂。
“我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那群山贼杀光了整个村庄,早就没什么人可以投奔了,这十五年来他们也一向叫我‘喂’,就跟唤条狗似的,哪有什么名字。”姑娘微微垂了垂眼睛,转瞬又抬了起来,憨憨地笑。
“那你留下来,跟我做个伴吧。”沈潋卿伸手拨了拨她乱糟糟的头发。
“真的?你不嫌弃我什么都不会做?可是……”姑娘转头看了看这个被砸的乱七八糟的茅草屋,“你好像过的也不好,我留下岂不是会变成很大的负担?”
“你能帮我赶跑凶神恶煞啊。”沈潋卿笑着,和她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如今是九月了,就当是你的生辰,我是三月里生的,往后你就叫我姐姐。我姓沈名唤潋卿,你便跟了我的姓氏吧,看你鬼灵精的很,就叫你沈灵昭,你可愿意?”
“多谢姐姐收留。”沈灵昭闻言,欢喜地扶着她在桌边坐下了,认真地磕了三个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沈灵昭与沈潋卿结为姐妹,自当同生共死,福难同当。”
沈潋卿点头笑了笑,伸手扶她起来:“我腿脚不便,这屋子里就由你来收拾吧,我去厨房做饭,今儿也没什么好菜,熬一碗鱼汤,就当是结拜喝的酒了。”
“但凭姐姐吩咐。”沈灵昭手脚勤快地伸手去取笤帚了,一面哼着歌一面打扫着屋子。沈潋卿见状,也揉了揉被弄痛的右脚,起身去厨房做饭。两人说说笑笑地将晚饭吃了,又互相告知了些情况,直到二更的时候才相拥着睡去。